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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阿姊!”
  岳怜青快步迎前,先见她失魂落魄,心里已凉了半截,再看幽草腿上绑着木夹板,脸色又是一变,晓得出了大事,定了定神才轻声道:“阿姊你回来了就好,幽草的伤要不要紧?弟妹们尚不知出事,我将他们赶回屋里休息了,咱们先回小阁楼吧。”
  小小年纪虽慌不乱,陆归荑心下稍安,小心叮嘱道:“大姐下手有分寸,又用了好药,你安排个人照顾她,等半把月再找大夫看看。”
  闻言,岳怜青心头一凛,忙点头应下,伸手就要去接幽草,不料摸了个空,幽草仍搂着陆归荑不肯松手,浑身抖似筛糠。
  陆归荑叹道:“她受了大惊吓,还是我来吧。”
  她将幽草安置在小阁楼里,心细的岳怜青还找来了两个女孩帮忙照料起居,陆归荑顺便问了几句幽草的近况,二人所答与她知晓的并无出入,幽草在上个月进了一家绣坊做工,每天卯时出酉时归,并未发生过什么变故,今日亦然。
  “你们今早亲眼见着她出门了?”
  “是呀,幽草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留下两个女孩陪伴幽草,陆归荑面沉如水地回到了房间内,手指轻敲桌面,脑中不断回想今日种种——
  夜半子时,前台初歇,两位义姐找上她商量起货事宜,待三人议定计划又验过货物,陆归荑从虞红英手里接过钥匙,关门落锁前还独自清点过一遍防止错漏;
  天边微白,寅卯相交,她孤身离开散花楼,幽草也该是这个时候离开无忧巷,两人正好错过,而后她在巷口前的烧饼摊遇见了裴霁;
  午时左右,裴霁提着温莨人头上散花楼问罪,岳怜青得了消息回来告知她,她再从这儿赶过去,算上在大堂对峙的工夫,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玲珑骨失窃,本该去绣坊上工的幽草神秘出现在漆箱里。
  换言之,倘使偷窃玲珑骨和袭击幽草的是同一人,其行动便在卯时至午时这短短两个时辰内。
  “若是寻常人,很难做成这件事。”
  岳怜青的声音忽然响起,陆归荑惊觉自己竟将想法都说出了口,当下冷了脸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我来给阿姊你送药,见门未关就进来了。”岳怜青指了指她脖子上的淤伤,把手里的药瓶放下,“阿姊你也不必瞒我,散花楼出了大事,无忧巷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他读书的地方离散花楼不远,每日绕行过去看上一眼已成习惯,与散花楼的人也很熟悉,裴霁今日突然发难,便是虞红英指使门子将消息透给了岳怜青,好让他尽快通知陆归荑应变,故岳怜青虽还不算散花楼的门人,但他将来八成会是。
  陆归荑心里一苦,想到裴霁的威胁更是坐立难安,可她的确已经走投无路,幽草的遭遇也说明无忧巷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了,思量再三,终是简明扼要将此事始末说了出来。
  末了,陆归荑说回自己心下疑虑:“要在两个时辰内做完这一切,还能把蛛丝马迹都收拾干净,若说散花楼内没有内应,我是不肯相信的。”
  无忧巷的孩子大多混迹市井,不知庙堂江湖的深浅,岳怜青却是其中例外,他据说从前是某个没落门派的小弟子,遇难不死后跟了陆归荑整整六年,心性见闻非寻常少年可比,陆归荑偶有麻烦,都会与他商议一二。
  听罢因果,岳怜青颔首道:“诚然,正如那三箱货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进去,仅凭外人难以做到。”
  陆归荑又是一叹:“大姐已审讯过楼里的人,二姐也搜查了密道,暂无发现。”
  “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必有不惧追查的底气。”岳怜青摇了摇头,“字条上写了交货时限与地点,裴霁走得这般快,想必是着手准备去了,但玲珑骨突然失窃,不排除是对方故意为之,他此去威山八成要扑空。”
  “你我所想不谋而合。”陆归荑眉头紧皱,“只怕裴霁扑空之后又迁怒我等,若到那时还找不到玲珑骨,就真要大祸临头了。”
  闻言,岳怜青定定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道:“阿姊,当真……不是你?”
  陆归荑一怔,旋即苦笑道:“连你都不信我,何况其他人?”
  “我并非不信你,只要东西不是被你偷藏起来的,此事就尚有余地。”
  “怎么说?”
  “依小弟拙见,这位裴大人虽然怀疑阿姊你监守自盗,但他同样认为此事跟其他几人关系不浅。”
  “你是说沉船夺宝案的幕后主使和我的两位姐姐?”
  “不止如此,还有那送来货箱的人,散花楼并非等闲之地,即使当晚人事繁忙,外人要想携带三口货箱潜入其中亦非易事。”
  “两位姐姐已将散花楼彻查了一遍,裴霁也派人进来搜过,并未任何线索,若非内鬼藏匿太深,便是……”迟疑了片刻,陆归荑艰难地道,“有人包庇。”
  “此外,无忧巷里的孤儿都受了阿姊你莫大恩情,贼子偏偏挑中了幽草,还是在她今日出门做工时动的手,我不认为是临时起意。”岳怜青抬眼看她,“阿姊,我们恐怕早就被人盯上了。”
  这话一出,陆归荑背后陡生寒意,似有无数双眼睛倏然睁开,她下意识转头,看见的只有墙壁。
  “裴霁用我们威胁你,未尝没有提防幕后黑手杀人灭口之心,如今只要我们留在无忧巷,暂且算是安全。”岳怜青话锋一转,“至于阿姊你,尽早离开为好。”
  陆归荑惊怒交加:“我若丢下你们,岂不成了畏罪而逃?”
  “阿姊你若是留下,我们才会有危险。”岳怜青道,“无论窃贼究竟是谁,其以幽草移花接木,已是将你推上了风口浪尖,你留在乐州城一日,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你身上,反而给了真正的贼子可乘之机。”
  “可我离开乐州城,又能去哪里找玲珑骨呢?”
  岳怜青一时无言,半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谨慎道:“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助阿姊你渡过难关。”
  “事到如今,谁有通天本领?”
  陆归荑只当他病急乱投医,毕竟岳怜青尚且年少,近年来定居乐州城,那些个奇人异事多是从她这儿听说的,哪能结识什么高手?就算真有这样的人,事关夜枭卫,试问当今武林,哪个不怕死的胆敢直面无咎刀锋?
  却听岳怜青一字一顿地道:“苍山脚下,翠微亭主人,应如是!”
  人的名,树的影。
  新朝建立后正统凋敝,武林中欺世盗名之徒多如过江之鲫,名副其实者却是凤毛麟角,翠微亭主人应如是亦非名侠,可自他现身江湖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于“侠之大者”这四个字——
  三年前,为了一名痛失爱女的寡母临终之托,应如是一出手就废掉了欢喜宗大长老的全身武功,从十日追魂杀下全身而退,可谓一战成名,正当人们以为他会借势谋划的时候,他却拂衣而去,在苍山定居修禅,建翠微亭,悬古铜钟,为走投无路之人留一线生机。
  三年来,这口铜钟响了七次,应如是也七出苍山,解决了七桩令无数人不敢沾惹的江湖难事,其中最有名的一件事是替戍北老兵陈午寻回前朝大将徐靖的头骨,那头骨被旧元王族做成了酒器,又赐给了驰名塞北的马匪头子,应如是孤身出关,辗转百余里,竟真让他找到了马匪巢穴,不仅取回了徐靖的头骨,还将一干恶匪打为废人,丢在大草原上自生自灭。
  应如是办成了这七桩难事,翠微亭就算在江湖上打下了根基,黑白两道不论作何想法,都要先给他三分薄面。因此,冯盈敲出了悬钟第八响,应如是答应护送冯家爷孙抵达兴州,为此与寸草堂结下仇怨,虽是遭了算计,也不会后悔,眼下眉头深锁,只因他还在想临别前冯老说的那些话:
  “老朽斗胆直言,大宁前朝虽亡,非失道不仁之罪,反观当今朝廷以燕为国号,说是承袭前燕正统,实为乱臣贼子建立的伪朝。姜定坤本为大宁的丞相,却在国家危难时谋逆篡权,甚至不惜勾结外贼换取私利,上位后任用奸臣酷吏,对外忍气吞声,对内盘剥搜刮,苛捐杂税胜过前朝不知凡几,倒行逆施,令人不齿。”
  这番话落在耳中,听进心里,思绪一发不可收拾。
  “杀贼护苍生……”
  从南燕伪朝正式建立之日算起,已过去了整整八年,当初那些揭竿而起的人或死或降或销声匿迹,伪朝鹰犬又以剿贼为名在江湖上大肆清算义军残部,不知多少江湖败类借机落井下石,以至于仁侠正气之风渐趋衰微,反倒让一群蝇营狗苟之徒披上彩衣走到台前,江湖自此乱象频出。
  直至四年前发生了那桩震动朝野的护生剑大案。
  说什么“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姜定坤无疑是天下第一号奸贼,他被一柄护生剑钉穿了喉咙,犹如一道雷霆震碎了长夜。
  案发之后,刺客遁去无踪,任朝廷在江湖上撒下天罗地网也是一无所获,故新帝刚继位那两年,各地陆续发生了多起针对朝廷要员的刺杀案件,反抗苛政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从前那般残酷镇压的手段不仅未能奏效,还引发了更多民怨,最后不得不改为怀柔安抚,义士们的行动也顺势由明转暗,私下奔走积蓄力量……诸般种种,造就了如今云谲波诡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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