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毒蛇好不容易出洞,裴霁今夜是孤身前来,连几个亲信部下都不知详情,陆归荑哪能来得这样巧?
感受到这股择人而噬的杀意,陆归荑不敢隐瞒他,忙道:“应如是让我来的,他说怕你心急了,让我到这附近盯着些!”
裴霁眯了眯眼,再问应如是何在,陆归荑只是摇头,她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半晌才犹豫着地道:“刚才那个黑衣人,我来不及追,可她身上……有点香。”
那是一股淡淡的、却令她感到熟悉的香味,以至于在念头浮出的一霎,陆归荑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以晚香玉制成的香料沐浴熏衣,入夜后淡香转浓,水洗不去,因其有微毒,必须加以几样特定的药材中和。”
在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惯用这种香料。
第十五章
暗巷内遍地狼藉,衙役们找到了十具黑衣人的尸体,大多已是肢体残缺、面目全非,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种种痕迹,结合那几声巨响和空气里弥漫未散的硝石味,不难将当时的情况还原得七七八八。
“多数尸体躯干破裂,伴有烧灼伤,火药应是在他们身上炸开,但……”
杨钊俯身验看尸体,发现唯二较为完整的两人身上都留有一道猩红的蜈蚣状伤口,顿时皱起眉来,道:“这两个人并非死于火药,而是为人所杀。”
换言之,这是一场以性命为代价、有预谋的袭击。
“目前发现的兵刃里,没有一把能与这伤口对应,我准备……”
“不必了。”身后有人道,“普天之下,唯有指挥使手里那把无咎刀才能留下这种伤口。”
说话者长相普通,作更夫打扮,杨钊对他有些印象,此人姓张,已在城内打了两年更,没有任何值得在意之处,直到今夜,他向自己出示了一面枭首令牌。
都说夜枭爪牙遍布天下各大重镇,可杨钊不曾料到这些人竟离自己如此之近,倘使今晚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里担忧,给张更夫让出位置,对方也知道杨钊验尸能力了得,上手只扒着尸体的左耳根看,那里果然有一枚小草刺青。
“寸草堂的余孽!”张更夫冷声道,“不仅是杀手,还是死士。”
这可大大出乎了杨钊的意料,思及对方刚才那句话,他惊道:“这伙人豁命伏击的是裴大人?”
张更夫不答,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色阴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杨钊被他看得心里发寒,面上不敢有丝毫异色,继续道:“裴大人武功高强,他既然不在这里,想来是全身而退了,之所以不留下来与我们会合,恐怕贼人亦有漏网之鱼,我等这就分头搜查,说不定能找到他们。”
这安排合情合理,当下也别无他法,张更夫朝他一点头,叫上自己人转身便走,杨钊唤来两个衙役,让他们速去州衙报信,随即给剩下的人分派了搜查任务,自己也带领一小队捕快沿着血迹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血迹很快就没了,杨钊在岔路口沉吟片刻,决定向西而行,约莫个把时辰后,他们就搜到了无忧巷附近。
“这里情况特殊,莫要惊动了不相干之人,咱们分头搜找,若有险情,立即吹哨示警,天亮后在此会合。”
杨钊一声令下,捕快们自是对他言听计从,当即两人成组四散开去,而他先在周围装模作样地查探了一番,又在几条巷道间兜兜转转,确认身后无人尾随,这才施展轻功潜入了一户不起眼的民居,连走几道小门,来到一间熟悉的小院前。
院门上了一道新锁,上面还贴着封条,正是烧饼摊刘氏夫妇的家。
裴霁亲自来这里看过,衙门也完成了对现场的两次勘察,再没发现可疑之处,于是抬走尸体,等到结案前才会进行最后一次实地确认,且先将此地封锁了起来。邻居们都知道这里出了命案,唯恐避之不及,便是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偷窃。
因此,在看到那张字条前,连杨钊也想不到会有人将要命的东西藏在这里。
他没有推门,直接翻墙而入,几个箭步就进了里屋。
刘氏夫妇说到底只是普通老百姓,除了那个地窖,家里再无机关暗道,就算有,两次刮地皮似的勘察下来也该被人发现了。杨钊来到夫妇俩当时横尸丧命之处,地上还残留着干涸血迹,他强压心头不适,迅速下了地窖。
为了方便搜查,原来堆放在此的坛坛罐罐早已被搬到院子里,一应脏污残渣也被清理掉,地窖里空荡荡,杨钊径直走到木梯后的土墙角落,那里有个小洞,本是老鼠穴居,之前被负责搜查的衙役以为里面藏着东西,伸手去掏好悬没被咬着,一气之下拿热水灌进去,又用弯钩木棍捣了几遍,直接连窝端。
然而,当杨钊将手探进去,果真摸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布包。
她是什么时候将东西放进来的?
无暇多想,杨钊心下猛跳,将这个长条状布包小心拖拽出来,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拆开一看,里面被三层黑布包裹着的东西赫然是一根白骨!
“这——”
杨钊正要将白骨拿起来仔细端详,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落在他肩膀上。
刹那间,杨钊只觉得头皮发麻背脊凉,旋即将火折子当空一抛,右手抽刀出鞘,反手向后挥去,同时倾身前扑,欲将那根白骨抢在手里,哪知身后之人反应奇快,一手在他肩头下压,身子随之离地翻过,刀锋过肩一瞬,人也从杨钊的背后翻到了身前,脚下一踢,扬起尘土直扑杨钊面门,白骨也被力道震起,霍地落在了他手中。
猝不及防下,杨钊被尘土迷住眼,当下侧身闪让,避开紧随而来的当胸一击,复又折腰一转,回身连劈三刀,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连响,刀刃与指尖相接,竟发出金铁交击似的锐鸣,待到第四声“叮”响起,整把刀身倏然断开,变成整整齐齐的四段,前头的悉数落地,只剩下最后连着刀柄的一截还握在杨钊手里。
弹指之功,刚猛如斯。杨钊顿时想起一个人来,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他将断刀反手插回鞘里,拼着被敌人点中胸膛,脚下不退反进,双手齐出,左取腹关,右攻心门,敏捷如一只豹子,几乎在断刃落地的同时,两掌已按在了敌人身上,劲力上催下引,仿若排山倒海,直接将其击飞出去!
“砰”的一声,这人后背撞上土墙,灰尘簌簌落下,数道裂纹迅速如蛛网般在墙壁上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杨钊捂住胸膛倒退两步,张口欲吐瘀血,却只吐出了一口气,适才那两根手指点中了他的玉堂穴,此乃任脉大穴,亦是武人行气必经之处,对方这一点直接将他内息截断,真气逆冲,胸痛如绞,一时半会儿间竟喘不过气,更遑论强提内力。
下一刻,他眼看着被自己击退的人重新站起,身子只摇晃了两下便立稳,随后抬手掸去了衣上尘土。
火折子落在脚边,火光竟未熄灭,可见交手只在兔起鹘落间,胜负已分了。
“又是你。”杨钊借这抹火光看清了对面那人的形貌,“你何时跟来的?”
假如对方有意偷袭,杨钊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应如是轻咳一声,杨钊的掌法果然不凡,他虽移走了大半劲力,仍被伤及脏腑,好在这点伤算不得什么,等到回去以后,那厢的裴霁恐怕比他狼狈得多。
“打一开始。”应如是道,“杨大人这两日事务繁忙,自是看不见我的。”
杨钊一愣,脸色骤然大变!
这个人竟是一直藏在义庄里,那么多双耳目都未能发现他!
不等杨钊开口,应如是又道:“那日我亲自验过了刘氏夫妇的尸身,又与你交过手,心里已猜到他们是被你所杀,衙门办案要证据,我却不需要,与其奔波在外枉费工夫,不如盯紧你。”
他没说出口的是,白日里与裴霁在酒楼不欢而散,以应如是对这个昔日师弟的了解,对方今晚八成按捺不住,而在杨钊几同暴露的当下,其身后之人不该毫无准备,既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总得有人拿着弹弓等在树下。
“可惜了……”应如是的目光落在手中白骨上,叹了口气,“棋差一着。”
话音未落,他竟将白骨抛向杨钊,后者连忙接住打量,眉头也皱了起来。
应如是和杨钊不曾见过玲珑骨,可他们都是精通验尸之人,哪怕只有一根骨头,也能通过种种细节判断其主人生前的基础情况,比如手里的这根白骨,它确实属于一个小骨架的女人,但其年纪至少过了四旬,再看色泽,离世在三年以内。
最重要的是,玲珑骨本为销魂天女在年轻时被人斩下的左臂,上端必有断口,而这根白骨尚且完整。
这不是玲珑骨,就连造假也造得有些敷衍了。
杨钊自知不能胜过应如是,胸中战意已退三分,此刻大起大落,缓缓放下了暗中蓄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