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或许有一两个人在撒谎,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一起撒谎吧?
如此一来,眼下最有可能做帮凶的人,竟然就是十九。
十九受总管事之托负责接车,却在卸货不久后匆匆离开,又是最先在静安堂里发现尸体的人,据说还瞒着其他人收留过一名来历不明的李姓男子,那人却在案发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诸般种种,委实令人起疑。
好歹是火宅的管事,胖师爷不敢擅自拿他,忙去请示裴大人,不巧的是这位爷已经提刀离开,他思来想去,决定用个缓兵之计,将十九暂且关回屋里,命其画出那李姓嫌犯的肖像,自个儿跟弟兄们再捋一捋纰漏,没有功劳也要挣个苦劳。
打从离开静安堂,十九就像是成了个哑巴,除非必要,几乎一声不吭,顶着无数刺人的目光回到自己的小院,直到走进屋里,他看到了满地狼藉,书架翻倒,柜门打开,箱笼更是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活像遭了强盗抢,还有两个人正在床边大肆搜找,连被褥都拆开来看。
一枚碎瓷片扎进了鞋底,十九登时回神,喝道:“你们做什么?”
胖师爷固然带了一班捕快来,但要尽快将所有院落屋舍搜一遍,那点人手是不够的,便由捕快领队,带着火宅内一部分确无嫌疑的人行事,十九的屋子早已搜过了,哪知这两人竟在捕快离开后又折回来翻箱倒柜。
被屋主撞了个正着,二人对视一眼,想到十九如今的处境,日后就算洗清嫌疑也未必能继续做管事,遂放下心来,打个哈哈就快步出去了。
十九顾不上阻拦他们,直奔角落里那口大箱子,里面的衣物被翻得乱七八糟,被他一股脑丢在地上,见藏于最底下的漆盒还在,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可等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空空如也。
刹那间,全身血液逆流上冲,十九冲出门去,大声喊道:“站住!”
那两人正要走出院门,冷不丁被这一声吓住,十九旋即扑上前来,揪住其中一人的领子,赤红着眼道:“把我娘的玉钗交出来!”
被他揪住的人先是一愣,继而骂道:“哪有什么玉钗!你这穷酸鬼,当了管事的,屋里还没什么值钱,也不知孝敬哪个骚——”
话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本就是劣性之徒,这下可不得了,直接与十九厮打起来,旁边的见势不妙,扯开嗓子喊道:“来人啊!十九他疯了!这厮害了老爷,又要杀我们了!”
十九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心里只有那支不见了的黄玉蝶钗,奈何体力孱弱,很快被反压在地,嘴里兀自喊着“还我”,对方被他连抓带咬,火气也上来,捡起一块破砖头就要朝他脑袋砸下去。
这一下要是砸中了,十九必得头破血流,暗处的应如是见状,指间弹出一道气劲,那人只觉手腕突兀吃痛,半边身子向旁一趔,砖头又掉落在地,来不及去捡,背后就被人踹了一脚,登时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闹什么呢!”出脚的人是一名捕快,总管事跟胖师爷也闻声而至。
看到有人过来,应如是松了口气,侧身避回墙后,屏息听着前边的说话声。
总管事虽然老了,但没糊涂,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又去屋里看了看,心里便有了数,也不听那两人的告状辩解,对胖师爷拱手道:“朱师爷,火宅早有规矩,不留鸡鸣狗盗之徒,此二人手脚不净,劳烦了。”
胖师爷正愁无处发火,听了这话咧嘴一笑,当即命捕快将这两人锁拿带走,又虎着脸对十九道:“你就乖乖待在屋里,哪儿都不准去!”
十九被总管事扶起来,步履蹒跚地回了屋,兀自失魂落魄,总管事见他如此,不由叹气,低声安抚道:“没事的,别怕,你先熬过这两天,将官府要的画像弄出来,等找到那姓李的,就能证明你清白了,只要你问心无愧,官府也不敢冤枉好人,再说……还有夫人在呢。”
说罢,他在十九肩上拍了拍,又环顾屋里一圈,这才出去了,伴随着房门被人落了锁的声音,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十九在原地呆立了好一阵,慢慢蹲下身去收拾东西,他心里很乱,一时想到老爷惨死的模样,一时又想起娘的玉钗不知去哪儿了,想着想着眼泪就要落下,一只手突然从后方伸过来,掌中托着一支黄玉双蝶钗。
来不及惊叫出声,十九的心神尽被这支钗夺去,一把将其抓在手里,掌心被簪尖刺痛才敢相信是真的,下意识道:“多谢——”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便见那消失了大半天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想问的,我会告诉你。”应如是抢在他喊人之前开了口,“但要小声点,否则我又得走了。”
他态度温和,声音也轻柔,十九却像是见了披着人皮的恶鬼,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好在没有叫出声来,浑身抖似筛糠,不知是听进去了话,还是被吓傻了。
应如是见状也不逼迫他,伸手将翻倒的凳子摆回原位,又将那些碎瓷片归置到不碍事的角落里,随后一掀衣摆,在桌边坐下了。
见他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十九才敢把哽在喉间那股冷气吞下去,忽地想起与人扭打时的怪异之处,喃喃道:“刚才……是你救了我?”
应如是颔首,歉然道:“来晚一步,让你受苦了。”
第七十二章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十九的神情却变得更加复杂,虽说相识不过三日,但他与这位李兄一见如故,危急时刻承蒙援手,他本应道谢,可这一个“谢”字在眼下实在说不出口,以至于纠结犹豫了许久,才磕磕绊绊地问道:“你的眼睛……”
应如是摇头道:“我虽受伤,但不曾目盲,先前利用了你的善心,万分抱歉。”
十九在问出那句话时,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他没想到应如是会坦言相告,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继续问下去:“我娘的玉钗,是被你拿走了?”
应如是道:“是,我本想在你发现前将其放回,却不想……罢了,不告而取是为贼,又连累你受苦,是我之过。”
“贼偷了东西,不会想着还回来……”十九怔怔地看着他,“李兄,为什么?”
不等应如是回答,他又倒退一步,捂着隐隐作痛的肋下,哽咽道:“我一介小民,有何值得你图谋的?还是说你意不在我,一开始就冲着我家老爷来的?”
见他摇摇欲坠,应如是脚下一动,一只凳子便无声移去,十九甫一瘫软,正好坐在了凳面上,屋里一时静默,唯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
等十九缓过这口气,应如是才道:“任庄主遇害一事,我已知道了,可我既没有杀人,也不曾帮凶,因为……今早寅时四刻,你下榻出门,我就一路跟着你。”
十九愕然,来不及发问,便见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沉声道:“姜瑗之子十九,我是为你来的。”
是那枚在药铺门外见过的玉蝉,十九对它的印象很深,也因此对应如是增添了几分信任与好感,故而一眼就认了出来。
旋即,他陡然惊醒,脱口道:“你怎会知道我娘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应如是反问道:“有关令堂的事,你知道多少?”
十九一愣,从他记事起就跟娘亲相依为命,不曾有哪个亲戚登门拜访,更遑论人情照拂,只知道娘亲姓姜,单名一个“瑗”字,至于父母两家的实情近况,都被娘亲带进了棺材里。
“这只玉蝉雕成于二十年前,出自景州玉雕名家姜氏少主姜珩之手,令堂是他姊妹。”不等十九追问,应如是便道,“姜氏已没,家破人亡,过去十七年了。”
有关姜家的旧事,应如是原本没想过与十九细说,毕竟这少年对上一辈的恩怨一无所知,而今也生活得很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从十九被凶手挑中成为凶案证人的那一刻,他就深陷在这个泥潭里,应如是不觉得巧合,十九身上必有值得被凶手算计之处,只是他还没有发现,其本人怕也不自知。
“……不久前,我受人所托护送一对爷孙远避风波,因此与一伙亡命徒结了仇怨,又在机缘巧合下得到这只玉蝉,遂起追查之心,一路辗转至此。”
一念及此,应如是把调查姜、赵两家的过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只暂且隐去了裴霁和白虎玉佩的部分,十九听罢,整个人呆若木鸡,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十七年过去,留下来的不过是些蛛丝马迹,而你身为姜瑗之子,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条线索,经过一番打听,得知你那日会去徐记药铺取货,我便提早过去等着,也算赶了巧,我为你解围,你救我一次,还将我带进了火宅。”
虽然对欺骗赤子心存不忍,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应如是垂下眼,继续道:“我去过荒废多年的姜家祖宅,认定那鸠占鹊巢的赵家人是死于仇杀而非贼祸,在景州这个地方,能办到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而你身为姜瑗之子,又在令堂去世后被任庄主夫妇带入火宅抚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