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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水夫人翻开礼单名册,先把这帮人按照身份做了个大致区分,再以交情亲疏、武功势力分而待之,大多数人都已被她摸过了底,便是那些难啃的硬骨头,水夫人也探了探口风,一一记在心头。
  “外子既是在后山遇害,再被移尸出庄,非武功高强者不能得手,无熟识者更不可为……单凭这两点,足够将八成的人从名单上勾去。”水夫人将茶杯搁到桌上,“除却裴大人你,剩下来的若非庄内心腹弟子,便是李帮主等几位贵客,被问到昨夜身处何地、做过何事,大多能够自圆其说。”
  “那就邪门了。”裴霁语气幽幽,“谁都是清白无辜的模样,任庄主如何被害?今夜这个鬼面人又从何而来?”
  “所以说各扫门前雪,可信而不可尽信。”
  说到这里,水夫人缓缓起身,正面看向裴霁,直言道:“搜山的结果,素商已如实告于妾身。明人不说暗话,妾身先前对裴大人疑心甚重,毕竟您是不速之客,武功高人一等,意图难以捉摸,且与外子遇害密切相关……而今看来,山中虎固然威猛可怖,林中蛇更加危险诡谲。”
  裴霁若为杀害任天祈而来,犯不着孤身犯险又故布疑阵,更不该在得手后长留此地,甚至揽责在身。
  裴霁不由得一笑,道:“问讯无果,有嫌疑的也跟没嫌疑的一样,纵使卧云山庄供得起千百张嘴吃喝,总不能长久留客,夫人意欲何为?”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妾身仍以为能在口头解决的事,总比动刀见血要好。”
  身为卧云山庄的女主人,即便刚经历了丧夫之痛,也不可被愤恨冲昏了头脑,须知在卧云山庄的地盘上,莫说一两个有嫌疑的人,再杀上几十个都易如反掌,可这屠刀一开,腥风血雨便止不住了。
  听了这番话,裴霁心中一凛,突然生起一个念头来——鬼面人亡命而逃时仍要潜入这里行刺,他想杀的究竟是李义,还是水夫人?
  若为前者,这里是李义的客居,依照裴霁与应如是的想法,鬼面人急于灭口的是其无疑,可他恰好不在,水夫人却出现于此;
  若为后者,以动机推论行为,任天祈遇害真相未明,水夫人又在这关头丧命,卧云山庄就会彻底失控,后果更不堪设想。
  裴霁本是压着满腔怒火而来,此时也将杀气化去三分,他凝视水夫人片刻,又问道:“深夜来寻李帮主,难道也只是想与他开诚布公地说几句话吗?”
  “此乃外子生前教妾身的处世之道,妾身也不吝与人为善,李帮主向来是知情明理之人,有他帮忙劝说几位不好轻易得罪的贵客,着实为妾身排忧解难了,证据确凿之前,还是留些余地吧。”顿了下,水夫人的眼中浮现冷意,“不过,怨直相报方为正道,三岁小儿就已学过的道理,都是老江湖了,应当懂得。”
  有的人纵使身故,仍是生者心中岿然不动的高塔,任天祈之于水夫人,亦师亦夫亦英雄,除却铁石心肠之辈,少有人不为此动容。
  裴霁虽然刻薄,但他懂得察言观色,水夫人是否真情流露,他看一眼便能知晓分明,都说一叶障目,白衣太岁伪善实恶,几乎骗尽了天下人,水夫人固然与之相亲相近,但她一心敬慕于他,未必能窥得全貌。
  想到应如是先前给出的提醒,裴霁将手探入腰封,正要将藏在暗袋里的白虎玉佩和铁针取出来,外面忽然传出争执声,他只得将念头按下,回身看去。
  第八十五章
  原来是程素商回来了,不独她一人,先前久等不见的李义也出现在了门口,两人不知因何起了冲突,脸色极为难看,一方拔剑出鞘,一方手握链爪,周遭诸人纷纷绷紧了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势不妙,水夫人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急急向前而去,喝道:“且慢!”
  裴霁故意落后几步,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只见他们身上都有几处挂彩,分明在回到这里之前已经动过手了,比起李义,程素商的样子瞧着更为狼狈,不知她是被人兜头泼了大盆凉水,还是落到了哪个水潭里,浑身湿透。
  本领再如何高强、性子再如何冷硬,程素商毕竟是女子,这般模样可不像话,水夫人一把解开身上的披风,不由分说地罩在她身上,随后转身面向李义,肃然问道:“李帮主,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义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深夜登门,见到院外增添了一队守卫,他的面色已有不虞,待到裴霁慢吞吞地踏出门来,一张脸简直要变作铁青色!
  好在他还算沉得住气,抬手将八个自己人召回身边,正色道:“不瞒水夫人,李某也是满头雾水,要向贵庄讨个说法!”
  案情如火,人多事杂,因任天祈死得蹊跷,庄内众人看法不一,难免有龃龉横生,不少人已打起退堂鼓,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免遭池鱼之殃,是以水夫人命弟子们向整座山庄展开搜查,进展并不十分顺利。
  李义得知此事,主动前往拜访几位同道掌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返回时已然夜深,因风云堂到这边的道路尚未解禁,只好绕路而行。
  转过花园,到了水舍,此处原是设宴待客的地方,现已冷落无人,灯火也黯淡稀疏。李义心中有事,未能及时听见远处骤然乱起的人声,待到察觉不妙,周遭的防卫机关已被启动,阁中灯笼尽灭,箭矢破空而出,他急忙挥出链爪将之打落,发现脚下廊桥亦有沉水之势,纵身欲起,哪知寒风再袭,这回是一柄利刃。
  “……伸手不见五指,李某险些被刺中了要害,还当是那杀害任庄主的凶手暴起发难,情急之下猛扑入水,以链爪将其拽入湖中,凭水性与对方缠斗,待到其他人匆匆赶来,打着灯笼一照,竟是令徒!”
  说话间,李义亮出手臂上的剑痕,伤口已被冷水泡白,不时还有鲜血渗出。
  “山庄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来去,你却私离住处,鬼鬼祟祟!”程素商将一把湿发抓到脑后,动作粗鲁,可见是余怒未消,“凶手行迹初显,我一路追着人过去,到那附近不见了踪影,发现水舍的灯一霎灭了,必定有人触发机关,于是提剑杀进去,黑灯瞎火的,哪知是你!”
  两人各执一词,都不肯示弱半分,水夫人听得头疼,忙打圆场道:“误会……”
  “这恐怕不是一场误会。”裴霁截口道,“今夜出现的那名鬼面人,极有可能是杀害任庄主的凶手,他先在后山埋伏本官,事败而走,又潜入这里袭击水夫人,因程姑娘护卫在侧,遂再度失手……这些事,在场的人有目共睹,程姑娘或许追贼心切,但她不会轻易错判!”
  李义面上的怒色陡然僵住,他没想到裴霁会在这个时候将矛头对准自己,回神后急忙自辩道:“凶手现身的时候,李某方才与郭掌门几位告辞,怎会是我?”
  裴霁咄咄逼人地道:“那他们可愿为你作证?”
  不等李义回应,旁边的程素商眼睛一亮,冷笑道:“没错!你要自证清白,就让他们都站出来,将你今晚何时过去、见过几个人、说过什么话……诸般种种,一一道来,要是怕我们诬陷,也可请诸位同道在场作见证,一起评评理!”
  闻言,李义的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一阵青一阵红,愤愤瞪着此女的目光几欲剥皮拆骨,程素商浑然不怕,手中利剑尚未入鞘,已将李义视若杀师仇敌。
  见他心虚,水夫人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开口道:“李帮主,那名鬼面人同外子遇害一案关系重大,即便事后查明他并非凶犯,其袭击裴大人与妾身之事也板上钉钉,你一向洒落,想必不愿为此沾了恶嫌,引得同道中人质疑耻笑。”
  话是这个理,但在此时说出来,比起规劝更像威胁,李义背后发寒,又对上裴霁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醒悟过来——姓裴的狗官哪里是有意偏袒自己,分明与这婆娘暗中勾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猫戏老鼠,要将罪名扣到自己头上!
  一念及此,愤恨与惊惶同时在心中高涨起来,李义竟生出了带人不管不顾打下山去的冲动,旋即想到这里是卧云山庄,又有裴霁在场,自己这边胜算太小。
  左右鞋底已经刷干净了,案发才一天,他们就算要栽赃嫁祸,现在也拿不出“证据”来,自己不能受激着了道,李义勉强笑道:“好,水夫人所言甚是,但郭掌门他们已经歇下,再去打扰只怕惹怨,不如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有人挥开护卫,随手丢了块令牌以示身份,脚下半刻不敢停留,匆忙跑到近前,细看打扮,是衙门的捕快。
  这捕快跟裴霁带进庄里的八个人不一样,身上武息薄弱,体型也宽了不少,显然疏于练武,不知被什么给绊住,猛地一个趔趄,就在他们面前跪下了。
  看清来者形貌,裴霁的眼皮跳了跳,踏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是朱师爷身边的人?来此做什么?”
  “回、回禀裴大人,朱师爷命小的速速来报,火宅走、走水了!”这捕快浑身大汗,声音颤抖,连头也不敢抬,“任庄主的尸体……怕、怕是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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