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应如是那一双衣袖到底是棉麻布料,难挡无咎刀锋,但闻裂帛声响,碎布如絮,大袖变成了窄袖,刀锋从中劈出,直攻他面门!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厉风迫在眉睫,应如是临危不乱,双手一翻一弹震退刀锋,人也向后倒退,袖子破烂不堪,手臂毫发无损,却见前方人影一闪,裴霁佯退实进,无咎刀满挥而出,这厢脚下甫定,奔雷刀光已劈至胸前。
怒火高涨,裴霁下手狠辣催急,无咎刀宛如燎原火浪般势不可挡,应如是一退再退,余光瞥见身后有个积水坑,反手一掌劈落,坑中之水受他掌力激荡,霎时腾飞如龙,将要斩到他头上的一刀被水龙撞开,裴霁眉心一跳,振刀一劈,那数尺长的水龙便在空中炸裂开来,却见水珠飞散如暴雨,应如是从水幕中欺身而至,双掌一推,聚水成浪,排山倒海似的撞向裴霁!
刹那间,犹如洪水奔流而来,裴霁横刀斩出,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一道飞浪却被他从中斩开,不承想水花乱溅之际,又一道掌风兜头拍至,万千水珠劈头盖脸地打在裴霁身上,顿觉四肢百骸如扎钢钉,闷哼一声,真气猛发,漫天水珠于片刻间蒸发殆尽,紧接着回刀护身,挡住应如是当胸击来的一掌。
劲力猛吐即收,应如是腾身纵跃,从裴霁上方翻过,甫一点地,人又疾掠靠后,反手袭向裴霁后背。无咎刀不及回转,裴霁提掌迎去,两人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一个飞入半空,一个泥足深陷,不等喘过一口气,上下人影一合又分,拳对脚,掌对刀,见招拆招,刚柔角力,一时间火星连闪,气浪纵横,整片草地几乎被外泄的劲风削平,有几处还燃起了火星。
一连斗了上百回合,谁也奈何不得谁,应如是已生退意,裴霁的刀锋却如影随形,对方轻功不如自己,刀法凌厉迅猛,腾挪飞转好一阵,竟不能退出三丈之外,再要拖延下去,情势愈发不利。
思及此,应如是一掌抵刀,另一手扯下簿册,猛地掷向不远处一簇起火草丛。
“你敢!”裴霁一惊,急忙抽刀卸力,纵身扑出,扬手抓向疾落的簿册,余光扫见衣袂翻飞,心中大震,却已不及——应如是身法奇快,算准了裴霁的行动方位,只一晃就掠至下方,并指为剑朝他腰腹刺来!
他的慧剑琉璃功已练到化境,这一指剑若是没入血肉之躯,非得贯穿脏器不可。裴霁身在半空,心思都放在簿册上,以致身侧空门大露,指未及身,剑气已成,不想应如是脸色陡变,倏地变指为爪,一把抓住他腰封,顺势向旁抛去。
这一抛,裴霁与簿册失之交臂,却也将半只脚从鬼门关前拔了出来,无暇多想,无咎刀已捉隙斩出,应如是未及回防,但见血光一闪,人已横飞出去。
“你——”话刚起头,一股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激得裴霁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侧身回头,但见日光下黑影飞闪,有人自上方山道纵掠而下,映入他眼中的刹那,乌黑无光的剑尖已如毒蛇吐信般奔至身前!
若非应如是方才仓促变招,一把将裴霁抛开,这一剑绝不仅是穿透他的小臂!
裴霁飞身而退,右手小臂已经血流如注,虽未伤及筋骨,但也痉挛颤抖。
这一剑突袭只在电光石火间,簿册终于落下,被来人一手接住,即便站在光天化日下,他仍是从头到脚的一身黑,青铜面具被日光一照,愈发狰狞如鬼神。
应如是单手撑地,勉强站起,胸膛下方多了一道血痕,他死死盯着鬼面人,话却是对裴霁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教他这一手,真是活学活用了。”
裴霁脸色铁青,左手搭上腰封,一枚特制的鸣镝落入掌中,可不等他将之发出,鬼面人便将簿册揣入怀里,脚下一踏地面,挺剑飞刺而来!
前夜一番交手,三人皆有损伤,鬼面人的左肩中了裴霁一手刀,伤及筋骨,行动起来也显出几分滞意,但应如是与裴霁才激斗了上百回合,伤势也不轻,这下混战起来,竟让鬼面人一时抢占了上风,每当裴霁扬手欲发,剑锋便如附骨之疽般死缠上来,令他自顾不暇,鸣镝险些脱了手。
险象环生之际,裴霁忍无可忍,一把将鸣镝丢向应如是,刀交左手,回身向鬼面人拦腰斩去,呛啷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连成飞瀑,再不容任何人插手,接住鸣镝的应如是却迟疑了片刻,直到裴霁出声催促,他才振臂一扬,响箭破空而出,转眼间直入云霄,发出尖锐刺耳的巨大声响。
夜枭卫部署在景州城的人手不多,顶用的只有徐康等十余人,但裴霁从大营调来了兵马,先前驻守于绿柳林的那队精兵正在山外待命,鸣镝一出,立知有变。
鬼面人抽身后退,裴霁疾步追上,一刀去势未尽,又一刀逼命而来,鬼面人捉隙抵挡,且战且退,脚跟忽然磕上山壁,再一抬头,无咎刀迎面劈下,青铜面具应声裂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你!”裴霁面色骤变,刀势也是一滞,对方等的就是这个破绽,但见其挺身向前,左手翻掌震开无咎刀,右手折腕出剑,无影剑穿过刀锋残影,自下而上,直刺裴霁心口要害!
正当此时,一只手从裴霁腋下空门疾探而出,猛地扣住剑脊,应如是不知何时潜至裴霁背后,扣剑一霎屈指下沉,拈花摘叶似的将无影剑夺了过来,那人应变也快,从裴霁刀下就地一滚,双足运气,转身掠向一侧山林。
却在下一刻,耳畔风声凄厉,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他不及去看,右肩已被利刃贯穿而过,劲力之大,犹如狮冲象突,整个人猝然从半空跌落。
血色弥漫,利刃从肩胛骨缝隙间穿过,精准巧妙地避开脏器,却能让他连呼吸都痛彻全身,艰难地侧了下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乌黑剑身,再往上是一只苍白却染血的手——应如是手持那柄无影剑,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
也对,鸣镝发出还不到一盏茶工夫,那些军中神箭手便是轻骑出发,亦不能及时赶到,那些箭矢未必能追及他身……只有这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的伤……根本没那么严重……难、难怪你要救他。”露出真容的鬼面人吐出一口血,“是裴霁手下留情,还是……你们故意让我以为有机可乘?”
“我们事先不曾约好,但也不需要。”应如是轻声道,“只因要对付的人是你,而你早知道我们有合作,若不让你看一场反目之战,如何引你出手?”
沼泽里的毒蛇远比平原上的猛虎危险,能杀人的一剑往往发于猝不及防间。
“是我蠢了,明知你是李元空……”被钉在地上的人惨笑一声,“我竟然信了你装出来的好人模样……信了你会放下屠刀……”
应如是闭了下眼,道:“容貌可以遮挡,身形也能掩饰,变声却不是人皆可学的,鬼面人一直不说话,若非哑巴,便是他的声音有特殊之处。我该如何称呼你?陈秋,亦或……程施主?”
剑下动弹不得之人赫然是本该留在卧云山庄的程素商,那个深得任天祈和水夫人信重的女弟子,连十九都说过她面冷心热,还叫着“素商姐”。
这句话出口,本在蓄力挣扎的人突兀不动了,片刻后才道:“我当然是陈秋。”
裴霁赶到近前,盯着那张沾上血污的脸,不无感叹地道:“男扮女装,在卧云山庄蛰伏数年而不被人发现,你这一项本领也不比剑法差了。”
枯叶老人的关门弟子陈秋,苍山大战那年不过十五岁,他生得眉清目秀,面若好女,未曾学得毒功和收发暗器的本事,但有一手奇诡凌厉的好剑法,同行者莫不赞叹,师父却说他的剑路走得太窄。
彼时的陈秋还不懂,直到闭关养伤的师父莫名死在了毒窟里,尸身惨不忍睹,众人说他死于毒虫反噬,陈秋却不信,没等他找到证据,一场血雨便兜头浇下。
世间没有比战场更残忍的炼狱,曾经跟他说笑讲古、与他一同吃住操练的人都死了,还有那些曾为他师承而颇有微词的年长者,他们自身难保,却拼命将他掩藏在下,直到他被苍蝇的声音吵醒,爬出了这片堆满尸体的山沟。
除他之外,苍山里再无活人,陈秋回到毒窟附近,沿着黑红血印消失的方向,终于找到了师父丢失的那条手臂,与尸身肩部断口不同,这只手是被利刃生生砍断的,又被野兽拖走啃食,他分辨不出凶手用的是什么武器,却见露出骨头的手里死死攥着一块白虎玉佩。
“大战过后,姜贼忙着挥师北上,没人将我放在眼里。”陈秋伏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一滩血,“我要报仇,却不知仇人是谁,拿着一块玉佩四处探听……”
这样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陈秋却只能跟没头苍蝇般跌跌撞撞,他杀了几个逞凶欺人的叛军,也因此惹来追杀,在机缘巧合下逃到丹阳府,遇见了一位老妇人,从她口中得到了姜氏玉雕的线索。
“等你来到景州,发现姜氏门庭已没,于是潜入荒宅,发现密室,却触发了箱中暗器,险些丧命。”裴霁想到这人身上的伤疤,“你不认得白虎玉佩是任家之物,但知道‘落地生花’是师姐王秀英的独门暗器,原先或有向任天祈坦言求助之心,这下不敢了,索性改头换面,故意接近水夫人,让她带你拜入卧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