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越说越离谱,裴霁听得直皱眉头,未及截口,桌下的腿忽然被人轻轻一碰,只好把那些尖酸话咽了回去,抬眼便见三个人进来落座,看形貌装扮,都是镇上做工的人,老板便上前招呼去了。
应如是去结了账,顺便跟老板娘打听端公神婆在何处落脚,说是想求两张护身符,老板娘见他多给了几文钱,顿时眉开眼笑,爽快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裴霁早就没了胃口,先一步走出铺子,待两人转进一条幽僻小道,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你还真信了那鬼画符?”
应如是叹道:“莫测之事,不可信其有,亦不可信其无,可惜画符者尚缺几分真本领,符头的敕令就画错了。”
既然符纸是假的,就算碧游镇里真有什么鬼怪,也不会被这帮江湖骗子降住。
闻言,裴霁双眼微眯,低声道:“那些神棍跟‘恶鬼’是一伙的?”
应如是摇头道:“不无可能,亦或是瞎猫碰着死耗子,毕竟‘恶鬼’已抓去了许多人,闹得整个镇子人心惶惶,继续下去徒增变数,正好借机蛰伏。”
“我是不信这世上有鬼的。”裴霁抱起双臂,面露冷意,“你我手上沾过的血何其多,怎不见哪个前来索命?”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话不中听,却是这个理。应如是将套话得来的线索在心里捋了一遍,碧游镇的失踪案早在四个多月前就初现端倪,后来愈演愈烈,与他从前遇到过的一些连环案相似,罪魁祸首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若是把握不大,会向选择相对轻易的目标来练手,等到驾轻就熟,再开始真正的行动,故而侦破此类案件,往往是从前期案件里抽丝剥茧,找到破绽再顺藤摸瓜。
然而,这回的事情又有些不同,根据老板夫妻所言,官府最迟在三月末就针对失踪案进行了调查,却是一无所获,防范部署也收效甚微,以至于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说明幕后主使既不将县衙的力量放在眼里,也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他凝眉沉思,裴霁渐觉不耐,出声道:“你准备去试探那俩老杂毛?”
应如是回过神来,点头又摇头,道:“不仅是他们,老板口中的何寡妇一家,还有县衙那边,都得去摸摸底细。”
既非鬼抓人,便是有人搞鬼,受害者不下数十名,手段又如此诡谲,还能将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绝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办到的。夜枭卫在碧游镇里没有部署,他们两人都是外客,若是到处打听消息,不仅事倍功半,还容易打草惊蛇。
想到那具顺水漂到下游的无名尸体,裴霁脸色一沉,他懒得跟招摇撞骗之辈打交道,果断道:“我去县衙,三更时分在此会合。”
应如是本就做此打算,当下也不废话,只道:“岳怜青若真藏在这里,你我的身份未必能瞒过有心之人。”
“用不着你多嘴。”装有无咎刀的长匣微微震动,裴霁目露凶光,“魑魅魍魉之徒不配开眼见天光,他最好是跟这桩案子没有关系!”
说罢,他大步迈前,将应如是撇在了身后。
外面烈日当空,这条小道却是树影婆娑,有风从远处吹拂而至,带来几缕青烟,夹着隐隐约约的铜铃声,平添几分诡谲。
应如是转步走回大街上,铃声未歇,端公神婆的驱邪仪式尚未结束,他虽看破了对方的把戏,也不会上赶着犯人忌讳,索性四处走走,顺道观察镇上的情况。
这一走一瞧,还真有了些发现,应如是向来耳聪目明,专挑人较多的地方去,凡他经过之处,行人摊贩莫不侧目,眼里既有好奇,也不无排斥,甚至有几个汉子悄悄跟上了他,神情警惕,气息浊重,听脚步声不似练过武功。
应如是料想自己被看出了外来人的身份,镇民们为神鬼所惑,难免对生面孔多加留意,他只当没有察觉,神态自若地边走边逛,停在一个卖巾帕的摊位前。
小贩见他衣着朴素,容貌却不俗,打起精神问道:“客人想要什么样的帕子?”
选了两条素绢帕,应如是递去一角银子,小贩为难道:“这……找不开啊。”
应如是笑道:“总不能白拿你的东西,也没多出几个钱,收着吧。”
小贩顿时喜笑颜开,话也跟着来了:“客人这样敞亮,是打哪个大城来的吧?”
应如是“咦”了一声,随口道:“你怎么知道?”
“镇上少有外人过来,十里八乡的也看了个脸儿熟,两位客人还在孙家的点心铺子里坐着,咱们这儿就听说了。”小贩搓着手,眼珠子滴溜一转,“不过,咱们这地方没什么好山好水,您二位是来做什么呢?怎不见另一位客人?”
这人的套话技巧未免太过拙劣,应如是轻声一叹,道:“风景好的地方难免人多声杂,我那位朋友遇到些挫折,只想找个清净地儿散散心,适才几句话惹他不快,又将我赶到一旁……罢了,左右是七尺男儿,管他作甚?”
“可不敢大意,咱们这里近来不太平,若无要事,尽早离开为好。”小贩压低声音,又朝他身后努了努嘴,“大家伙都提心吊胆,不是有意得罪,您别见怪。”
应如是摇头道:“倒是听说了一些,父老乡亲们多有不易,只盼牛鬼蛇神早日受度而去,莫要再生事端,哪会苛责什么?”
他神态诚恳,言辞更是妥当熨帖,不仅面前的小贩听着顺耳,就连那些偷眼打量的人也缓和了面色,等应如是收好帕子离开摊位,后面已没了鬼祟身影。
走过拐角,周遭人影渐稀,应如是才冷下了脸,眼眸幽深如古井。
如他所料那般,碧游镇的连环失踪案至今未破,本地人早已草木皆兵,不仅对外来者心存警惕,还会互传消息,如有千百耳目窥伺在侧,就算有外部势力想插手碧游镇的事,也瞒不过幕后主使的眼睛,委实令人不快。
岳怜青找的这个藏身之地,还真是水浑底深,却不知他又打着什么算盘?
心念千转,声色不动,应如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抬步向镇东走去。
碧游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近两月没什么外客,已被端公神婆及其一干徒子徒孙们占下,应如是踏着夕阳余晖走到这里,正好赶上那行人收幡掩铃而归,不等他上前,打横里突然冲出一个老妪,“扑通”一声伏在了地上。
“活神仙啊,求你们了,再帮忙找找我侄孙吧……”
这老妪双目失明,头发干枯花白,衣服也是乱七八糟地穿在身上,显然无人照顾,手里原有一根竹杖,冲出来时不知被什么给绊了一跤,人摔得不轻,竹杖也丢到一旁,正手脚并用地满地摸索,口里还在哭求。
端公神婆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具已经取下,见到这个老妪,都是满脸嫌弃,无需言语交流,抬手一挥,队伍分作两股,一左一右地从她身边绕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不愿搭理此事,奈何那老妪是个瞎子,她看不见端公神婆脸上的厌恶之色,却听到了走动时铜铃振动的声音,双手胡乱抓扯,还真让她拽住了一截衣衫下摆,连忙苦苦哀求。
看穿着打扮,被她抓住的应是端公弟子,挣了两下无果,怒骂道:“老虔婆,莫要在此发癫,快些松手!”
老妪却将那截衣摆抓得更紧,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同行诸人也在皱眉催促,这弟子吐了口唾沫,抬脚向老妪胸口踹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年轻力壮,老妪已是风烛残年,若这一脚踹实,难保有个好歹,人群中的应如是脸色微沉,左掌一翻,一股气劲悄然袭出,那年轻人扬腿踢出,身形旋即一歪,竟是踹了个空,带得自身仰倒,摔得七荤八素。
方才不及阻拦的人们俱是一惊,数十双眼睛看得清楚,他没被人推搡,地上也不见异物,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作怪,让此人摔了个屁股着地,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前面的端公神婆见势不妙,忙命人将其拉起,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我、我也不知怎的,好似腿下多了只手,猛地往上推了一把……”那弟子被骂得不敢抬头,腿肚子还在打颤,难掩惊惶。
他没压声,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这下更觉玄乎,嘈杂声愈发大了起来,老端公的脸上一阵青红交加,低声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到末位去!”
身材矮胖的神婆却是满面狐疑,转头看向周遭众人,应如是已不着痕迹地退至后方,她未能察觉端倪,只好对老端公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加快脚步,走进不远处的客栈里,将嘈杂人声拒于门外。
自始至终,这帮人都端着高高的架子,没有施舍给地上的老妪一个正眼,镇民们兀自议论着,有人说老妪犯了糊涂,也有人上前捡起竹杖,又去搀扶她。
那一脚虽然落了空,但老妪摔倒在先,膝盖洇出血迹,右脚也扭着了,坐在地上起不来,两个婶子拿她没法,正要唤人搭手,却见一人俯下身,左手抬起老妪的小腿,右手握住脚踝,只听“咔咔”两声轻响,老妪身躯微颤,竟是长舒一口气,喃喃道:“不、不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