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濯雪心道也是。
胧明接着又道:阎王司的一砖一瓦,俱由阎王的神力所化,顷刻便能复原,不过要想将命簿通通变回原样,已是回天乏术,我用的火非同一般。
那是什么火?濯雪问。
麒麟心火。胧明淡哂,亦是从黄粱梦市讨来的,此火出于昆仑瑶京,终还是还予了昆仑瑶京。
忘川冷不防掀起滔天大浪,似有飓风袭来,作势要将此川掀个底朝天。
寂寂忘川转瞬澎湃似海,波峰浪谷此起彼伏,水底泥尘纷纷上扬,澄净河流浊比山洪。
濯雪还在紧盯胧明身后,眼前风急浪高,忘川竟硬生生被劈成一道裂痕。
是了,忘川水轻易舀不起,却并非分不开。
濯雪惊道:速跑,大浪都能被她劈开。
胧明急如星火,掣电般晃至十里外,终于又望见了进来的那扇铜门。
阎王许是有所察觉,凭空捞出一口大钟,此时忘川被一刀切开,那翻滚的两道浪潮间,隐约露出铜钟一角。
一声钟鸣响彻天际,可见声音之大。
随即,铜门上的水灵犹如成千上万的蜉蝣,纷纷扑向濯雪的脸面。
她忙不迭扭头避开,将尾巴当成帚子用,将水灵通通扫开。
体内那半只化开的水灵也有所感应,它原还安分乖顺,就这顷刻间,不光凝回原形,还好似沸腾暴怒,撞得她肚子绞痛。
濯雪弓身欲吐,还未吐出来,就被胧明握住了嘴筒子,她只好将那蹿至嗓子眼的水灵又咽回腹中。
水灵一个劲上涌,她一个劲往下咽,翻来覆去,眼泪横流。
濯雪如何还敢张口说话,全倚赖这水灵,她才能在忘川中来去自如,丢弃水灵可就是枉顾性命。
胧明倒是无甚影响,她光靠威压及体内灵力,就能镇住那半只水灵。
濯雪难受了,一会被迫鼓起左边的腮帮子,一会被迫鼓起右边的腮帮子,都怪水灵四处谋求出路,顶得她脸颊发麻。
她只好卷起舌头乱搅,同水灵拼起命,就看水灵与她,谁先累得败下阵来。
偏偏水灵不知疲倦,狐狸的舌根舌尖俱动弹不得了,它还在磕磕撞撞。
不过好在,这水灵认得清路,且又顽钝固执,打哪来的便打哪出去,只顾着往上腾,没在底下打孔。
狐狸嗯嗯几声,眼珠子灵动地转着
你怎么不难受?
胧明不明所以,索性隔着狐嘴施术,指尖徐徐挪动,将那游动的水灵引回到狐狸下腹。
水灵又欲上窜,冷不防被寒冽妖力擒住,只得瑟瑟发抖地留在原地。
舒服了,濯雪轻吁一声,如今舌根发麻,话都说不利索,讷讷:还以为它化开便凝不回去了,原来是苦肉计,想叫我大意轻敌。
胧明从门隙间穿过,冷冷道:若非阎王授意,它也不会重新聚作一团,这水灵留不得了,一会出了忘川,便将它吐出。
也不带回凌空山了?濯雪有些可惜。
你我并非那千年的古槐,不能掩盖水灵气息,有它在身上,阎王轻易就能找上前来。胧明往身后猛一震掌,推得浊浪滚滚嚎啕。
被胧明掀起的大浪,恰好堵住了阎王斩出的罅隙,淙淙浊水掩住了她们的身形。
此时濯雪再望向身后,已是什么也看不到。
过迂回地,胧明还将那些挣扎哭嚎的鬼魂擒下水来,那一个个厉鬼饱受忘川剜魂裂魄,如今整个身浸入忘川,愈发痛不能忍,惨叫声穿云裂石。
鬼魂太多,此刻连片的诸鬼如若石化,怕是能直接将忘川水截断。
而阎王不得动用私刑残害诸鬼,此时胧明借诸鬼挡道,她不得已一滞,予了二妖逃匿之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胧明才终于拖着濯雪爬上岸沿,沾在她衣裳上的水汇回川中,身上无处不干爽。
狐狸身上亦是干燥如初,连水珠都不必去抖。
胧明薄唇一启,将半只水灵吐在掌心,那水灵已是蔫蔫巴巴,面容糊作一团。
显然是化得太过彻底,如今再凝出形态,已凝不回先前的脸。
狐狸也低头一吐,另外半只水灵落在地上,许是方才撞狠了,此时晕头转向,自个儿跌跌撞撞地摔回到水里。
胧明顺势也将掌中水灵掷入忘川,而后托起狐狸的下腹,将之揽到肩上。
濯雪差些又哕一声,心道大老虎你玩完了,这般怠慢她。
走,这冥界四处都是她的耳目。胧明身形骤变。
狐狸身下哪还是那高挑秀颀的妖主,分明是黑白二色的吊睛大虎。
虎身一如那身水墨衣裙,光泽熠熠,不比绸缎逊色。
它身躯魁梧有力,步伐亦是稳健无比,似能踏得地动山崩。
白虎腾身跃起,背上略微隆起的两处猛然展出一对羽翼,它扶风而上,快比掣电。
狐狸伏身扒紧虎背,心跳不已,这还是她头一次坐上虎背,想想还有些刺激。
公主坐虎背,已算得上屈尊,狐狸才不同它客气。
第37章
37
白虎穿砂贯石,冒风驰行,一对羽翼固若铜铁,刮得泥石飞旋,成天星崩坠。
形是白虎,势若蛰龙,它破雾腾飞,不怒而威,将砂石踏作沧浪,直上九万里。
此刻,飞沙走石无疑是最稳妥的帘帐,白虎悠游自在,不惧阎王在后。
片刻后急风破壁,一线天光遽然而现,冥蒙飞沙霎时寂定,便知人间已至。
狐狸惊魂未定,两只爪还紧紧扒在白虎背上,身形拉成长长一条,似是被狂风捋直了。
天光眩目,她睁不开眼,半眯着问:到了?
白虎轰然落地,动静大如峻岭倾塌,但她摇身化作高挑女子时,步履竟比鹅羽还轻。
到人间了。胧明道。
黄泉水灵已然离体,那腌入五脏六腑的鬼气也跟着消散了,胧明冶丽的面容早与修罗沾不上半点边。
只是她那双赤红的眼仍是厉色满盈,分明还未放松警惕。
阎王追上前了?狐狸又问。
胧明蓦然抬手,掐住了一缕不易察觉的飞烟。
此物无色无味,蒙在她手上时,像是隔了层薄薄的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物哪能是送钱财来的,倒像是想害她们送命。
濯雪屏息不语,尾巴不安分地左摇右晃。
只见飞烟被胧明徒手掐灭,它灰飞烟灭的一瞬,竟惨惨地咿呀出嘶哑一声。
这般诡谲刺耳,定是从黄泉府里跟出来的。
濯雪总算能放松心神,毛绒绒的脑袋往胧明肩上撘,困惑道:这是何物?
是阎王的一息。胧明冷声。
这一息当真隐蔽,换作旁人,还未必能及时发现。
濯雪看向泥地,生怕数不清的怨鬼亡魂已在路上,忙甩尾巴敲打胧明后背,催促道:那我们速速离去。
胧明不慌不忙,扯开锦囊束口,将那册命簿取了出来。
厚厚一册,一只手堪堪能将书脊抓牢。
可惜如今没有阎王笏板在旁,又没法再坐上阎王椅,不论如何翻动,命簿上都空无一字。
你如何找到的?胧明看向肩头。
濯雪实话实说:凑巧,许是有所感应。
数以亿计的命簿,这也太巧了些,胧明一时语塞,少顷又问:那你如何确定,就是这一册?
濯雪依稀记得内容大概,但现下簿上无字,她无凭无据,索性道:它有一根红线与我相连。
是命线。胧明又将命簿放回锦囊中,三世有三册命簿,籍籍皆有命线与魂魄相系,你可有翻开细看?
这般随手拿起、随手放低,濯雪当下又不想说予胧明知了。
反正如今单凭她的只言片语,也不好佐证她便是珏光,她又委实不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似她急于相认。
她倒想令胧明再朝思暮想一段时日,胧明愈是思念成疾,她愈是喜闻乐见。
那些遏抑了百年未能疏泄的玩心,在成为狐狸的这段时日里,终能像恣意生长的草木,变得痛快淋漓,不必拘于形迹。
濯雪含糊其辞:我正翻着呢,你忽然现身,我以为是阎王归来,便赶紧藏到书架后方。
恰好此番不便回凌空山,不如随我到人间走一遭?胧明若有所思。
去人间作甚。濯雪扭头望向身后,有些疑神疑鬼,阎王当真要追上来了?
阎王一息可通万里鬼神,此程若是直接返回凌空山,前边的躲藏便全白费了。胧明停顿,恰恰,想知晓书中全部,还得劳烦黄粱梦市的主人,而那梦市的主人就在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