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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唯恐不乱

  顾舟选了个周末,约他们在一家夜市摊上吃烧烤。
  时之序头天翻了一整晚资料,把从何锐、郑莉那得到的情况对照政府公开文件,又做了笔记。本以为这次见面会像一场谈判,可顾舟没把她叫去办公室客套,而是像老朋友叙旧一样邀她们吃烧烤,她反而觉得自己太紧张了。
  刚点上烤鱼,天上压低的积雨云终于落下雨来,摊主急急忙忙支起雨棚。几个人一边躲雨一边帮着撑杆子,手忙脚乱折腾了一阵,才算安稳落座。
  刚一坐下,顾舟就开门见山地说:
  “虽然好久不见,咱理应先叙叙旧,但是我想……还是直说了比较省事。”
  他顿了顿,眼神在江燧和时之序之间扫了一圈,看着这两人视若无人,一个正低头替对方拆筷子纸套,另一个顺手抽出湿巾帮对方擦肩上的雨点,眼里压根儿没旁人。
  “喂,哈喽?”他打断他们,有点无奈,“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吗?”
  时之序立刻坐直,嘴角带点不好意思的笑:“在意在意,你可是主角。顾舟变帅了,身材还挺好,是不是最近经常健身?”
  江燧在心里乐得不行。他觉得时之序这是在阴阳怪气,顾舟哪来什么身材好,拉他去健身房一回都没去过。
  但她的表情和语气过于真诚,配合那张说谎也不红的脸,顾舟竟然当真了,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浮现一丝不好意思。
  江燧沉下脸来,看着他两过招。
  顾舟收回话头,正色道:“行了,别贫嘴。我知道你是为了老街二期的拆迁补偿方案来的。”
  时之序点头,“对,我想弄清楚拆迁补偿方案制定的情况,也想了解公司态度。”
  顾舟摇头,叹了口气:“说实话,明面上,我站不了老街居民那边。我只是个分公司经理,决策权不在我手里。大老板决定了的事情,没可能更改。”
  江燧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时之序,还是低头帮她夹了点鱼肉在碗里。
  时之序没有一点受挫的表情,反而很轻松地说:
  “我不是来逼你站队的,也没期望自己有那个影响力。只是想了解一下补偿方案里面、公然违法的条款是怎么制定出来的。如果你们内部意见统一,和市政府的方案也一致,那你可以不听我说这些,虽然我的观点是:迟早得有人出来背锅。
  顾舟怔了一下,立马接过话头。
  “最终方案是集体讨论的结果,也经过了政府部门公开听证和居委会的表决,完全合法合规。”
  时之序并没有被他的套话迷惑,但她捕捉到了顾舟刚才那不太明显的出神。她轻轻倾身,语气依旧平静,却像探针一样精准:
  “按照方案,老街二期共有二十八位外嫁女被排除在补偿之外,”她开口,“按人头大概是一个人五十万。”
  “也就是说,二十八户加起来,你们大概能节省一千四百万。根据岭城置业去年底的财报,这笔支出是全年营收的不到百分之一。”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当然,你们只需要先行垫付一部分,因为这次改造项目的资金大约一半是由政府牵头的城投公司发债融资的。所以公司实际现金支出还要远低于这个数字。”
  “相比你们在降热搜、删帖、法律咨询上花的钱,这点成本真有必要省吗?虽然,还有一个可能性:这笔钱在账面上已经支出了。”
  时之序看顾舟一直没说话,不由得做出了最大胆的猜测。
  顾舟原本还端着酒杯,神情淡然,但听到“账面上已经支出”那几个字时,手指微微一紧,捏的塑料杯咔咔作响。
  时之序看到了,心里笃定了几分。她语气没变,甚至显得很随意:“我只是猜测啊。毕竟,你们公司去年财报上,光是‘项目预付’这一栏就写了四个多亿,细项没列清楚。外界也不知道哪笔是真的花出去了,还是哪笔钱只是挪个数字并进去。”
  江燧低头,把鱼肉剥开,骨头放在一边,没插话,却明显听得很认真。
  顾舟终于开口,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时之序,你这话是空口白牙,没证据的。”
  “当然没有。”时之序吃了一口鱼肉,鱼皮烤的很香,“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有证据。但问题是——岭澜市政府知道吗?你大老板知道吗?他手底下的人,彼此心里都那么干净吗?”
  空气忽然凝住,只有雨点打在雨棚上的噼啪声。
  她缓和了口气,继续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种有重大社会舆论风险的事情上,扣扣嗖嗖一些小钱,然后突然某天被上面当作整肃典型,再悔不当初。”
  顾舟也笑了,他看出来了时之序的立场,举杯和她碰了一下。
  “你假装从我和我爹的利益角度考虑,其实是觉得自己在为她们主张正义吧?”
  时之序咽了一口啤酒,慢悠悠擦了擦嘴,才抬眼望向他。
  顾舟没有躲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也不完全冷血,当然理解。但现实不是那样运转的,财报也是给外人看的,不是完整的故事。
  “比如,老城一期改造的尾款拖了五年还没结清,公司账面营收的百分之九十都在填窟窿。债务利息一天天吃掉现金流,要不是现在老街的房租回款还能撑着,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所以你说的一千四百万,可不是小钱。”
  时之序“哦”了一声,挑眉笑了下,声音不急不缓:“可问题是——你们维持现金流的方式,是牺牲别人的合法补偿。”
  她把啤酒杯推到一边,慢慢道:“如果公司真穷到要靠扣掉这点钱续命,那说明你们真要完蛋了。如果还撑得住,那就更说明有人趁乱揩油。无论哪种,对你们岭城置业来说,都不是好事。”
  江燧抬眼,看着她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一阵发紧。
  顾舟盯着她几秒,终于没再反驳,转而去夹了一筷子茄子,嚼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忍不住闷声吐槽:
  “完蛋吧,全部一起完蛋得了!”
  时之序觉得还是得积极点,于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这样吧,你去和政府要钱的时候就说,据你们的消息,老街的外嫁女准备集体去省城,然后到北京,越级上访。”
  顾舟差点被酒呛到,抬眼死死盯着她:“不想活了,这是二零二五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馊点子?”
  时之序摊开手,一脸无辜:“我只是给你指条退路,做好危机管理。这件事停留在老街和公司层面,那算个经济利益纠纷;如果提起行政诉讼,那也还是个法律问题;可是如果要有集体上访,现在欠你们钱的那些人就得夜不能寐了。”
  “他们夜不能寐,还不还钱是一说,另一说就是得找老街改造补偿方案的一把手背黑锅。”
  顾舟知道时之序在点他呢,但确实心底发凉,意识到这件事还有不小的政治风险。
  江燧终于忍不住开口:“算了,你别吓他。”
  “我只是看得更长远一点罢了。”时之序笑得很无奈,语气平淡,“顾舟,你明白的吧?她们要是真走到那一步,最后可不止是钱的问题。”
  顾舟放下酒杯,手指敲着桌面,过了好几秒才低声说:“你这番话要是被别人听见,知道会有多麻烦吗?”
  “所以我只跟你说。”时之序回得干脆,“你是当事人之一,自己权衡利弊。”
  空气再度沉寂,只剩下雨声和烤架上油脂滴落的滋滋声。
  顾舟忽然笑了一下,苦涩得很:“你们俩太配了,一个死心眼,一个唯恐天下不乱。我夹在中间,早晚要短命。”
  “乱说,”时之序又露出了那种得体、礼貌、隐藏着胜利喜悦的微笑,“顾老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江燧轻轻地叹气,摇头,然后给他也夹了一筷子鱼肉。
  顾舟无语了,咬牙切齿地说,“我谢谢你哈。”
  时之序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在顾舟心里留下了影响,足够他回去向大老板传达这份担忧。
  如果岭城集团和岭澜市政府此刻正因为财政压力,处于带着点微妙猜忌的合作阶段,这股心理波动就可能成为连锁反应:无论集团是自己出这笔钱,还是将压力传递给政府或城投公司,都有可能让方案调整的窗口出现。
  她不知道,顾舟何止是被动摇了,简直就是产生了心理阴影,很快她就能看到这番话连锁反应。
  当下她只觉得完成了一件要紧事,加上喝了点酒,整个人放松下来,看着顾舟也不像万恶的资本家了,只像十几岁时那个隔壁班的、江燧的好朋友学霸。
  时之序突然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啊?”
  顾舟楞了一下,感觉她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神情和姿态都变得柔和了。
  “你没和她说过吗?”他斜了一眼江燧。
  江燧简短地说了句“没有“。
  “额……我们是初中同学这你知道吧?”他看见时之序点头,继续说道:“初中我矮,老被隔壁班人渣几个逮着打。江燧帮我出过一次头,就成朋友了。”
  时之序了然于胸:“懂了,你认他当大哥。”
  江燧笑出声来,拍了拍顾舟的肩膀说,“我是他爸爸。”
  顾舟立刻反驳,咒骂道:“操,我才是你爸!叫爹!”
  时之序双手抱在胸前,嘴里啧啧几声,继续围观这幼稚的爹位争夺现场,但不想居然引火烧身,顾舟的攻击朝着她来:
  “你呢?绝情前女友,怎么又回来了呢?”
  江燧摆摆手,示意时之序别理他,“他醉了。”
  时之序也不打算回避,她不由得想起那次在考场之外和顾舟的对话,想起年轻的她对分离的不以为意,想起江燧的梦魇,他们错误的开始和结束。
  她直接答道:“因为后悔了呀。”
  顾舟和江燧都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江燧倒没说什么,低头吃菜,但顾舟还是继续追问:
  “那又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她看着江燧在那对付一块沾了花椒粒的莲藕,没有抬头,但是竖着耳朵在听。
  “大概三个月吧。”
  “然后又出国待个八七年的?”
  “博士还有两年半毕业,之后看在哪里找得到工作就去哪里吧。”
  “换句话说,不会定居在岭澜。”
  时之序沉默了。
  江燧知道她很有目标和计划,何况岭澜不是适合她性格的城市。
  他不意外。只是意识到,自己在她的人生价值排序中,可能并不占多大的比重,所以莫名有些失落,只好盯着碗里的莲藕假装出神。
  顾舟也不管了,江燧这家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半不敢直接问时之序这种问题,那他就当个多嘴电灯泡吧。
  “江燧准备把店卖了去你那读书,这你知道吗?”顾舟试探着问。
  时之序眼神一震,没说出话来。
  江燧立马打断,对她说:“没有这回事,别听他瞎说。”
  “我句句属实。”顾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继续道,“我是他合伙人,他要卖店,来问我要不要买,因为打算出国读书。去哪呢?好巧不巧,去瑞典呢。”
  雨棚边缘的积水顺着帘布落下来,像小型瀑布,风也被裹挟着卷到身上。面前是烤得吱吱作响的炭火烤鱼,背后是潮湿的凉意,仿佛冰火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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