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他对她笑，准没好事儿。
柯灵睁开眼睛，上半身僵得不能动弹，余光扫见右肩膀斜勒着一条黑色肩托，绷带下淤青隐现。
空气中残余淡淡的冰片味儿，尽管淡，也难闻，床头有一杯水和一板布洛芬。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对柯灵来说算不上什么，并不会影响她日常活动，但考虑到还有疑惑未解，就接受了雷董夫妻留她在山庄养伤的建议。
雷太太身体无碍，精神状态也逐渐平复，只是眼底偶尔会泄露劫后余生的惊惶，唯独在面对柯灵时，这惊惶竟烟消云散，化成满眼的信赖与喜爱。
一个自我的人，一旦喜欢上，稀缺的注意力就突然慷慨起来，她开始围着柯灵转，毫无掩饰对她的欣赏，任谁都能看出来，雷太太非常重视这位柯小姐，已经把她当做孙媳妇看待。
这场事故打破一些看似规则实则错乱的秩序，有人步履轻快，有人踟蹰不前，还有人踩着红线跳舞。
雷天宇很轻松，再也没人逼着他相亲，柯灵的表现有目共睹，何况还有雷太太施压，雷璋夫妻俩也默认了这位准儿媳。
韩东旭那天想跑过去看柯灵的，但理智最终将他推向未婚妻的外祖母，眼睁睁看着叁叔抱着她离开，个中滋味，酸涩哽喉。
方存被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捆住，新奇还是什么？他分不清，却悄然改变初衷。
白露过后，草地上冒起一丛丛马鞭草，柯灵挎着右胳膊，保姆负责推雷太太，叁个人沿着淡紫的小径散步，偶尔扫一眼露台，工人正在替换全部围栏，地面也改铺橡胶。
那台“事故”轮椅采用F1赛车级碳纤维材质，减震系统和抗冲击性能均达到国际顶级水准，由英国专业工作室为雷太太量身定制，即使从二楼坠落也仅造成轻微磨损。
但因为刹车系统意外失灵引发这场事故，很不吉利，连维修都没必要了，当然该走的程序还得走。
新轮椅定制最快需要叁个月，雷太太暂用一台传统轮椅代步，突然开始排斥高科技。
柯灵没见到程思彤，也许引咎辞职了吧，无论意外是什么原因导致，当时是她守在雷太太身边，她脱不开照看不周的干系。
新的家庭医生还在物色，倒先为柯灵请来一位专业的物理治疗师，负责她的康复护理，可是柯灵完全不介意这点儿伤的呀，她留下来是为获取雷竟的信息。
雷太太话里话外离不开雷天宇，极力给孙子攒印象分，生怕这个孙媳妇跑了，与雷竟有关的信息，老太太是一字不提。
柯灵着急，昨晚她又偷偷溜进那个房间，大概对她有所防备，里面的那扇门竟锁着。厅内除唱片架没有其他可能放置照片的地方，至于那个纹身，雷竟和天幸每个周末才回来，今天刚周一，她还要在这里憋四天，每天听老太太兜售她“纯情专一”的大孙子吗？
………
雷竟阖着眼靠向椅背，吩咐司机开车，酒局刚刚结束，他酒量可以，也有分寸，但今天发挥失常，头晕。
司机说雷总，到了。
下车才发现到的是菱菁山庄。
凌晨一点，没有必要折腾大姚把他送回市里，便让大姚在客房住一晚，明早一起回去。
客厅黑得一如往常，厨房的那点光亮就相当刺眼，大姚很识趣，直接进他住过的房间休息，绝不擅自关注雷总家里的任何状况。
“……？”
“对，打小就比别的孩子高。”
“……那雷四小时候闯过祸吗？”
“怎么不闯啊，闯得祸可多啦，要不是雷叁……”
叽叽喳喳，像两只抢食的麻雀。
餐桌上燃着两支香薰蜡烛，玫瑰味的，还有两瓶獭祭45，一瓶已经见底，年轻的那个脸煞白，黑眼珠里浮满酒气，另一张脸红成关公，是他的老母亲。
见到八卦的当事人，两人同时打个酒嗝，笑得憨态可掬，丝毫没有被抓现行的尴尬，大有拉他入伙的架势。
雷竟头更晕了，这个祸害。
他妈帕金森二期，血压不稳，肾功能减退，金婚庆典喝的都是矿泉水，还有她，打着针吃着药竟敢沾酒精，要是他今晚没阴差阳错地回来，她俩是不是能把两瓶酒都造了。
他沉着脸，夺下老太太手里的酒杯。
雷太太已经被强制戒酒多年，一杯就高了，大部分都是柯灵喝的，只不过柯灵喝酒不上脸，不张嘴说话看不出来。
雷太太喝得通体舒畅，骨缝里都渗着久违的轻快，情绪上已经能腾云驾雾，伸手去够那杯酒，雷竟一口掫进自己嘴里。
气得骂他不孝子，就得雷叁制他，雷竟脸更沉了，一言不发推着雷太太往房间走，顺手拎起那瓶未开封的酒。
柯灵无所谓，反正已经确定照片上那人是他，除了亲眼见证他胳膊上的直升机，迟早的事儿。
一个天才型格斗选手，口口声声说拳头没用，姓雷的，你装什么装。
看他的眼神就带点儿挑衅。
“你自己不想好，别祸害旁人。”雷竟头疼得厉害，非生理性，单纯气的。
“你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念完了经打和尚，说好的补偿我呢？”
“咱家买驴了？”雷太太坐轮椅上问。
雷竟便不再吱声，直接把母亲推回房间，父亲睡得安稳，完全不知道老伴被人勾去喝酒，喝得五迷叁道。
安置好人，推门出去，门口堵着一尊酒气熏天的门神。
雷竟错开身，反手关上房门，柯灵横着堵过去，拿乌溜溜的眸子瞥他。
“我现在就要补偿。”
酒气混着玫瑰香，荡在黑暗里，理性消弭，邪念滋长。
珍珠白睡袍被肩托紧勒在胸前，轮廓傲人，两颗精致的小红点从丝薄的布料下透出来。
雷竟盯住那两点，声音比情绪理性得多。
“你拿什么要？”
“你是摆设吗？”
她又想拽他领带，左手伸上去才注意他的领口已经散开，领带早不知去向，手指鬼鬼祟祟摸进锁骨窝里，她知道下面的肌肉有多弹，再往下，有多硬。
但她今天要的，却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