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教皇点了点头:“我绝不怪罪。”
  “冕下,依据奥肯塞勒学会和幽灵等人提出的异端学说,不论‘神即人类’,亦或是‘人可成神’,终究质疑的还是吾神的威能。”帕瓦顿·米勒沉声道:“但若请吾神在大众面前现身,展现神迹,想必一切流言蜚语皆会顷刻破灭。”
  尽管不知道那位新神为何始终不肯在大众面前展露神名,不过只要光明神于众人面前现身,言下之意就是告诉所有人,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依旧活着,辉光教廷背后依旧有神明撑腰。全帝国有歪心思的都必须得重新掂量掂量,他们是否有勇气去攻击一位活着的神明,和活着的神明庇佑的教廷作对。
  议事厅陷入了一片令人屏息的沉默。
  帕瓦顿·米勒恭敬地保持着俯身的姿态,教皇没有叫他起身,他便一动不动。
  常理来说,神当然不是想请就请的,一般只有在教皇更迭、新教皇举行继任仪式时才会举行盛大的降神典礼,由光明神亲自现身任命下一任教皇。
  众所周知,辉光教廷的教皇是终身制。只有老教皇逝世了,才会选取下一任新教皇,上一次继任仪式还是五十多年前——这和诅咒现任教皇马里奥诺·萨布利奇赶快去死没什么区别。
  良久,教皇摆了摆手,示意枢机主教起身。他同样撑着权杖缓缓站起来,踱到帕瓦顿·米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孩子,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所以我不愿在众人面前提起,冕下,我宁愿另寻他法。”帕瓦顿·米勒苦笑道,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克制的哀伤:“我想我得首先尝试聆听吾神的旨意,然后再做打算。”
  自从光明神最后一次以“不敬神明”为借口对他进行严厉的惩戒之后,对方其实已经许久不再搭理他了。帕瓦顿·米勒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道和那位神秘的新神有无关联。
  但他明面上依旧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呈现出身为拥有神印的神明宠儿的矜持与自信。
  老教皇没有表露太多情绪,挥了挥手便示意他退下。帕瓦顿·米勒恭恭敬敬地退出了议事厅,直到周围彻底空无一人,他脸上那些夹杂着些许悲伤与焦急的真挚情感这才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余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沉思着,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直到重新将门锁好,余光偶尔瞥见了沙发上的阴影,枢机主教这才忽然觉察到哪里不对。
  帕瓦顿·米勒的瞳孔剧烈一缩,他差点当场动手——直到瞧见了那双异常熟悉的烟灰色眼瞳时,他才勉强按耐住回击的本能,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快速搜寻了一番四周,随后果然在不速之客的背后瞧见了那位金发神明的身影。
  熟悉的糟心,枢机主教面无表情地想。好不容易哄走了随手能将他碾死的光明神,应付了比狐狸还要狡猾的老教皇,结果现在居然又得对付两位的升级版。
  糟心玩意儿一号懒洋洋地霸占了他的沙发,双腿嚣张地交叠着,随手翻阅着他原本放在桌上的教廷内部文件,毫无客人应有的美德。一想起此人向他要钱的无耻嘴脸,帕瓦顿·米勒就开始隐隐胃疼。
  糟心玩意儿二号则优雅地站在黑发青年身后,仿佛一位忠心耿耿的骑士,或者是一只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可怖怪物。
  “教廷的守备比我想象中还要松懈。”黑发青年头也不抬地说,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手中的文件。
  第294章 贼船
  帕瓦顿·米勒:“……”
  对于一位神来说,世界上绝大多数密所对他来说可不皆如出入无人之境。但是他明智地没有反驳,而是恭敬地向着黑发青年、连带着对方身后的那位存在俯下身去。
  “夜安,尊敬的阁下。”
  也不知这份尊敬是针对幽灵的,还是针对那位神明的。
  “夜安。”教授眨了眨眼睛,随手将打发时间用的教廷密件丢在沙发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表现的慵懒自在得仿佛身处自家客厅的壁炉前,恨不得下一秒便伸长爪子伸个懒腰。奈何其余二人中,一人满脸纵容,另一人则对此毫无办法。
  “我听到了一些好消息。”黑发青年的身体向前倾斜一些,用那双灰眼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枢机主教的面部表情:“‘无尘之光’以‘渎神’之名,严令肃清了一批在康斯坦教区及周围一带流窜作案的‘生命之子’,一共有124人被指控涉嫌参与邪教活动,并被送进了异端裁决所,目前为止共有98人被送上断头台。这群邪教徒残忍杀害了96位平民,其中包括47名妇女,41名孩童,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帕瓦顿·米勒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双眸沉沉,竟显得有些阴郁。自上次撕破脸后,这位枢机主教在他面前便不再维系温和的假面。
  “‘无尘之光’的美誉再次在民间声名鹊起,信徒们称赞您为“平民主教”——但是维特波主教和马休斯主教残党对您颇有微词,因为这124人中有35名辉光教廷收录在册的教士,其中3人是维特波主教的得力干将。”
  明明远在莫里斯港,这人竟表现的对于那些本该是教内秘幸的情报了若指掌:“作为献祭派重要成员,这位枢机主教为您添了不少麻烦,您被人围攻陷害,遭遇了刺杀……不过作为五位枢机主教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我得说您做得不错,至少迄今为止您的头颅依旧安安稳稳地呆在脖颈上——为您鼓掌,在履行约定的同时,也打压了竞争者,挽回了不少声誉。”
  心满意足地做完这番年度工作总结后,黑发青年便无视了米勒结霜般的脸色,开始旁若无人地鼓起掌来。
  气人得很。
  帕瓦顿·米勒不咸不淡地回应道:“您的消息真得十分灵通。”
  “谢谢夸奖。”那家伙严肃而略显矜持地冲他点了点头,帕瓦顿·米勒终于忍不住嘴角轻微抽搐了一瞬。
  ——谁夸你了啊?!
  米勒主教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子翻涌的烦躁压了下去:“您在深夜忽然造访,莫非是神印一事有了变故?”
  那双缺乏波动的灰眼睛忽而毫无情感地与他对视:“您是指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为何将‘宠爱’转移到了波西·布洛迪身上吗?”
  “……”
  “难道您真得期待过光明与荣耀之神会当众神降,在大庭广众面前宣布您将是下一任教皇吗?”黑发青年露出了一个讨人厌的诧异表情,明明不曾参与米勒和教皇之间的密会,此人却随口道出那些他与教皇才刚刚交谈过的东西,米勒不由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请不要告诉我您对神明居然有过如此天真的幻想。”对方毫不客气地点评着一位神明:“依据神史,泽菲尔并非以德报怨的性格。若不是不敢肆意浪费神力,他会在您搞砸他交付给您的任务那一刻便对您施加严厉的神罚,甚至杀死您,就像他手下那些以死谢罪的将军一样——啊,看来他已经‘惩罚’过您了。”
  在米勒越发难看的神情中,黑发青年猛地靠近了他,那双骇人的灰眼睛冷酷地审视着他,仿佛他只是一只在培养皿中徒劳爬行的小虫。
  幽灵的声音很轻,却如风暴雷霆般席卷而来:“您认为神明究竟有没有发现,您背着他搞了哪些小动作?”
  ——够了!
  帕瓦顿·米勒的眼瞳剧烈颤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已经大喊出声了,但直到在那双灰眼睛中瞧见了自己僵硬的倒影,他才恍然自己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掩在教袍下的手抽筋似的握紧。
  他不能无视那位一言不发的神明对他造成的心理威慑,但他同样也无法否认,此时的他,居然纯粹是被一个普通人骇得后背都是冷汗。
  ……不能任由这场对话这样发展下去。这人只需依靠观察他的微表情,便能得到甚至他本人都意识不到的信息。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争,而他在这场对峙中一败涂地。
  枢机主教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黑发青年身后的神明。对方看起来很平静,纵容地任由一名神侍在神明面前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耀武扬威,与之前在地下墓穴中出演的那出戏码完全不同。
  ——再怎样仁慈的神明,真得会如此宠爱、甚至是如此宠溺自己的神侍吗?
  “所以您想要我做什么?”帕瓦顿·米勒听见自己声音僵硬地说道,上了贼船就下不来的预感愈发强烈。
  “您是一个聪明人。”幽灵冲他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不成形的假笑:“聪明且有野心,而且擅长审时度势——所以您比其余三位候选者更适合继任教皇的宝座。”
  ——当然,也更有威胁性。
  诺瓦盯着帕瓦顿·米勒的脸,对方沉默了片刻,便以一种略带示弱的方式向他探求更多信息。
  大厦将倾之时,自上而下的改革可能会为腐朽的旧世界延续些许崭新的生命力,但更有可能是垂死挣扎,一无所成,甚至令尚且脆弱的新生力量被陡然反扑的旧势力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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