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很小的要求,一定会被允许。
  但景遥猜错了。
  “不可以。”徐牧择否定,没接后话,他们这些人拒绝什么东西,是不需要给出理由的。
  景遥迟疑地看了看对方,捉摸不透,心下越来越不安,找不到可以支撑的落点,片刻后放弃挣扎。
  动动嘴巴的事情,他不想为此坏了别人的职业,拿起叉子说:“那我就在这里吃好了。”
  他们不像父子,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是在扮演慈父,一个是在冒充儿子。
  他们也不像上司和下属,没人会在上司的办公室里吃东西,尤其是顶头boss。
  景遥不大会使刀叉,于是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好下手的食物,有点像某种肉类,上面裹着一层黄色的奶油,他用叉子扎了一小块填进嘴里,味道和他想的不一样,但美味的程度远超想象。
  说不出是甜还是咸,是肉类食物的咀嚼感,混合奶油的香甜气息,那口感非常奇怪,景遥找不到任何吃过的食物来类比它,甜口和咸口他只吃纯粹的某一种,这种混合起来不腻歪,却非常美味的味道,对景遥来说,有种开辟食物新大陆的错觉。
  当然,他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好香,”景遥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一瞬间忘记了身份差别和自身困境,由衷地问:“这是什么?”
  “鹅肝。”徐牧择将餐巾纸放在他面前,“新的做法,合你口味吗?”
  “嗯,好好吃,”景遥说完,又愣了愣,望着那包纸,放回了叉子,拘谨起来,“那个,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请我吃……鹅肝。”
  “我是谁?”徐牧择的目光锐利,好似漫不经心地问起这么一句。
  景遥的舌头卷了卷,男人的目光直射过来,如一把冬日里浸在寒冰之下的利刃。
  四周静悄悄的,房门没有关,任何人走过去都能看到此刻办公室里上演的诡异场面。
  落地窗送进闷热的风,景遥的发丝轻轻地吹动,杏仁眼,小圆脸,圆而不胖的面部轮廓走的是柔和路线,被誉为最具亲和力的脸型,本就惹人怜爱的长相,无辜清澈的眼睛又提升了这份怜爱的深度。
  景遥抱着文件,拇指不自觉地用力,睫毛扇动间,羞耻而又厚脸皮地说:“谢谢daddy。”
  徐牧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花时间在这里跟他玩“父子情深”的戏码。
  得知自己被造谣的时候,他是想几番质问,让对方羞愧难当,从而对他施加更重的惩罚作为代价,然而事情的走向并不如他所想,这也是第一次事情的走向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戏弄小孩没有快感,他的对手从来都是与他一样狼子野心,不择手段的资本家。
  他搞起那些人来丝毫不收敛。
  先是假模假样地客套和关心,在对方误以为事情顺利,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刀封喉,从他们手足无措的表情上获得心理上的快感。
  但此刻,他没有那么做。
  反还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值了”的肯定。
  徐牧择靠在沙发上,慵懒而恣意的眼眸里呈出一种不同于职场对垒的满足,温柔,平和,怜爱。
  徐牧择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后接了句:“不客气。”
  封杀有点草率,也有点残忍。
  是他的错。
  第25章
  今天是景遥第一天来星协报道。
  想了千万种可能, 不会想到会发生什么,眼下的场面摸不着头脑,很多事打得他措手不及, 徐牧择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男人, 徐牧择邀请他吃美食, 徐牧择给了他正式的合同, 目前看起来,都是良性发展, 那么,他就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吗?
  当然不能。
  黄惕能看出他的小伎俩, 别人怎么就不会?景遥实在难以相信黄惕会为了他在顶头上司的面前撒谎, 维护到这个程度,没有道理可言, 他与黄惕非亲非故,另外, 徐牧择也根本不像能糊弄的男人。
  景遥的确不了解眼前坐着的这个男人, 但他有眼睛, 他会看。黄惕把他看了个透, 徐牧择也可以,徐牧择那双眼睛生得好精明, 景遥打退堂鼓, 无数次想要说出实情, 然后求对方高抬贵手。
  “心里有事?”徐牧择问,他注视着景遥,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拆解微表情是一种趣事。
  景遥吞吐道:“不,没有。”
  他否认,他当然不能承认了, 目前的发展都是猜测而已,如果黄惕真的替他隐瞒了,他可不要干那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
  徐牧择没有追问,也不再为难他,“吃不完,就不要吃了,原本也只是让你尝个鲜。”
  景遥如获大赦,放下了刀叉,食物很美味,坏在他没有心情,他想,不会有人能在徐牧择的注视下安心用餐的。
  他可惜这盘美食,此刻提出打包的建议是不是不太好?这儿又不是餐厅,景遥缄口不语。
  恐惧是一种很明显的情绪。
  徐牧择直视男孩的脸,直率地问了出来:“你很怕我?”
  承认恐惧没有什么丢脸的,怕徐牧择的人多,多他景遥一个也不算什么。
  景遥承认地干脆:“您跟别人……不一样。”
  “你不该怕我,”徐牧择说:“你我的关系,不应存有恐惧。”
  父子吗?假父亲和假儿子,能存有自由吗?先不论这其中的门道,等真相来临的那一刻,徐牧择会把他怎样?景遥想想都脊背发寒。
  给的太多,届时的代价就会更大,他在戏弄一只老虎。
  景遥头脑风暴,对方的每句话都要斟酌着回答:“我还没有适应,daddy也不用……对我太好。”
  徐牧择却不以为意:“父亲关心儿子,不是应该的吗?”
  景遥大脑又死机了,他怎么回答呢?这不是常理之中的事吗?
  徐牧择将景遥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向后靠,如同审判者在对他施以极刑,那脸颊看起来还没他的手大,小脑袋瓜能盛多少东西?字句斟酌,怕不是一会要炸了。
  徐牧择笑了一声。
  景遥听见了,很稀奇,也不知所以。
  抬起头,水润的杏仁眼无辜好奇地望着他,徐牧择莫名的心情畅快,“你的眼睛,很像妈妈。”
  景遥将信将疑,又紧张起来。
  徐牧择说:“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景遥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牢记黄惕的叮嘱,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徐牧择蹙眉,他的眼睛长在男孩的身上,温柔地,专心地说:“妈妈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景遥心里没底,面上没露:“妈妈从来不跟我谈您跟她的事。”
  “那看起来,妈妈还恨我?”
  “应该吧……”又是从哪说起,景遥不仅确定了徐牧择有私生子,有情人,还有很深重的爱恨纠葛。
  “那你觉得,我应该去讨妈妈的欢心吗?”徐牧择从手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礼盒,推到了景遥的面前,“比如,我现在该去接她过来?”
  景遥顿时慌乱:“不,妈妈她不在这儿……您别找她,她还没有想过来,我是瞒着她的。”
  马上就能在星协里工作了,他会很快做出成绩,徐牧择是资本家,只要看到他对自己是有用的,弥天大谎就有转圜的余地,他祈祷对方别再问下去。
  徐牧择依然在扮演一个无知的父亲,男孩的慌乱和否定如同一出串起来的精彩绝伦的好戏,他享受其中:“哦?可是你已经回到daddy身边来了,留妈妈一个人吗?daddy想把你们都接到身边来,你不是很赞成?”
  徐牧择指的“妈妈”是谁,景遥都不知道,连名字都不清楚,对方透露得越多,他无形之中得到的把柄就越多,但他并不想得到徐牧择的任何把柄,这些把柄有可能祸害他的一生,景遥不敢听下去。
  “我会和妈妈沟通的,daddy,”景遥着急地说:“在我和妈妈沟通之前,daddy还是不要露面了,我会说服妈妈的,到时候再让她一起来,daddy不用再费力气,不是很好吗?”
  daddy,daddy,daddy。
  他叫得越来越顺口,着急会让他不再顾忌其他,徐牧择找到了某种规律,眼眸更加深邃。
  徐牧择的沉默不是真正的沉默,是一种警告和审判,任何人来面对他的沉默都是同样的感觉,景遥也不例外,他立马就心慌了,又解释起来。
  “daddy,我和妈妈感情很好,我擅自来找你,妈妈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和妈妈说明的,好吗?”他用渴求的眼睛望着对方,有商有量,字字恳切:“可以吗?daddy。”
  徐牧择接收着男孩投来的无辜的视线,黄惕能中招不足为奇,如此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唤起一个父亲的怜悯心太过容易,可惜他没当过父亲,他不觉得自己产生的某种情愫是父爱,徐牧择的眼睛向下移,从男孩的手臂,到那被桌子挡住的膝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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