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天熙帝咬牙切齿,“朕有大军在山下,你们敢……”
  凌执道:“皇兄,那些士卒,怎么配登你的仙雾山呢?没有皇兄下旨,他们不敢上。”
  “你……你要杀我?”天熙帝头晕眼花,只觉这一切像是梦里,一切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臣弟不敢。”凌执垂首,“臣弟想让陛下知晓,雁州城民百姓为陛下修筑这华贵的行宫所受的种种磨难。皇兄可知,在修筑行宫的这些日子,雁州城死了多少人?”
  “朕不在乎这些人!”天熙帝撑着身体怒吼,“这是朕的天下,是朕的宜国!他们就是死再多的人,雁州城的人都死光了,那也是为朕修仙之路上搭建的天梯!”
  风吹得他头发散乱,神经质一样的面貌。
  凌当归知道,一次性吞了过多的丹药,天熙帝的精神状态已经岌岌可危了,甚至有发疯的趋势。
  凌执叹气,复杂道:“皇兄,天子便是君父,怎能不爱民如子?”
  “朕要成仙,朕要长生不老,朕要宜国万年!”天熙帝推开金银宝,仰天长啸,“凌执,你敢谋朝篡位,神仙会降下惩罚的。你要杀朕是吗?来啊,来弑君,你敢吗……”
  凌执从没想过弑君。
  凌邕终究是他的亲哥哥,他们也曾无话不谈。
  可是后来……怎么就偏偏变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你不敢!”
  天熙帝大笑。
  蓬莱真人吓得要走,被风絮抓住。礼部尚书和太傅等近臣自知大势已去,本欲想向祁王跪地求饶,皆被邵覃一刀砍杀,也算是报了父亲被进谗言之仇。
  九仙峰上,便只有天熙帝、凌执、凌当归等人。
  极高的山峰,云海蒸腾,霞光万里。
  九仙峰的松风充满清灵之气,贯彻每个人的全身。
  可风越吹越冷。
  孱弱的天熙帝,握紧了玉鹤,内里一阵寒颤,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还在干呕。
  “丹药吃多了,便是如此。”凌当归道。
  天熙帝头疼欲裂,依旧怒吼着:“朕是宜国皇帝,朕是你亲生兄长,凌执,你敢杀朕吗!杀了朕,你就要背着弑君弑兄的万世骂名吗!朕敢,你敢吗!”
  凌执见他这般疯癫模样,终是不忍,转过身去。
  “皇兄为奸臣邪术蒙害,荒政废业,神志不清,漠视黎民百姓之苦,一心为己享乐,昏庸无道。于千秋节这一日登临九仙峰,误坠悬崖而崩逝,不见尸骨,终是龙魂归仙雾。”
  天熙帝又是大笑,“好好好,连朕的死法都准备好了。”
  ……
  哗啦——
  惊起高山飞鸟,云雾如水流般游走。
  凌当归探头去看了无边际的悬崖,抿了抿唇,心下慨叹。
  天熙帝,寻仙问药,晚年一心只为长生不老,得道升仙。
  而如今,坠入他念念难舍的仙雾山的悬崖之下,尸骨不知去向何处。或许在将来,进山探险的人会无意中发现一副尸骨。或许上好的衣着会被划破、腐烂,但尸骨手中握着的玉鹤,必然一如往昔般光彩。
  凌当归再看向祁王。
  凌执缓缓睁开眼睛,拂衣跪天子,不,应当是跪别兄长。
  九仙峰上,宁静寂寥,果如仙境。
  第146章 秋祭
  天熙帝在位二十余年,笃信长生之道,炼丹修玄,听信丞相与方士谗言,增税敛财,耗费国帑以大兴土木,于仙雾山修筑行宫,而漠视宜国洪灾、饥荒、瘟疫等,以致人口锐减,民怨沸腾,苍生皆苦。
  天熙帝千秋节,帝临仙雾山,登九仙峰,误坠悬崖,此乃上天之兆,挽宜国于大厦将倾之时。
  挼蓝城改回雁州城,举城百姓奉祁王凌执为主。
  凌执于雁州起兵,带领邵覃、丁不弃、周林、唐鸣,以及曾经被贬谪或废为庶人的旧部,一路招募勇士,领兵直下清都,打出讨伐当道奸臣、肃清宜国的旗号。所经州郡,要么无可抵挡,要么皆望风而降,祁王这一路兵马,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声势也越来越浩大,不断有能人志士加入。
  而在清都仓皇继位的薛王,匆匆定了国号,各项礼仪都还没进行,整日被一条接一条的军报吓得寝食难安。他派出去平叛的军队,败仗频出,偌大清都朝堂,人人风声鹤唳,草木皆惊。
  凌沧的疑心与日甚重,怀疑朝中多有人贪生怕死,私自投降了祁王,暗通款曲,传递消息。为此他杀了好些个可疑的朝臣,其中不乏奸臣、忠臣,甚至还有披甲上阵的将军。
  宜国内廷,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
  照此看来,祁王胜出,不过是时日问题。
  “有意思。”
  昭平帝放下密折。
  乾灵宫内,檀木桌上放着一块刚从冰室里取出的瓜果,还冒着白色的冷气。
  下首的丞相秦从云道:“陛下莫忧,这宜国已是千疮百孔,便是祁王继了位,短时间内也无法真的妙手回春,优势依然在我许国。”
  昭平帝捻了一片切好的瓜果,摆手道:“朕倒不是担心这个,宜国入编的精锐部队却打不过祁王临时招募的百姓,可知这宜国武备已经荒废成什么样子了。”
  秦从云了然:“臣明白,陛下所言,是祁王与祁王世子?”
  昭平帝颔首,招呼秦从云吃西瓜,“就快立秋了,过了今日再想吃西瓜便得到明年了。”
  “多谢陛下。”
  “不错,说起来倒是朕小瞧了祁王,竟真能如玄青所言,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有那祁王世子,”昭平帝的语气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玄青二字,本该是陆观南的名。只是他不愿改,遂而成了字。
  秦从云点了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杀刺史、射丞相,号令百姓,凌纵确实杀伐果断,其人深不可测,远不是表面上的纨绔轻浮。”
  越想秦从云越是懊悔,“陛下饶恕,是微臣疏忽了。现在想想,当初凌纵给秦王殿下种下生死蛊时,便该窥破此人心机,及时处置了,免得如今给我们带来麻烦。”
  “你若是处置了,”昭平帝吐了瓜子核,打趣一般,“那人还不找你拼命。”
  秦从云无奈叹道:“微臣万难。”
  “朕原先还不懂,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何玄青念念不忘了。”昭平帝将西瓜皮丢到一旁去,“可惜啊,可惜。”
  昭平帝虽然在笑,眼里却无温度。
  秦从云心下思索,这可惜二字含意颇深,复杂难言。秦从云索性避而不谈,道:“陛下,再过几日便是秋祭,秦王殿下那边……”
  “解了他的禁闭,秋祭是许国的大日子,他身为皇子,焉有错过之礼?”
  “是,陛下。”
  昭平帝吃完所剩的西瓜,接过宫人递来的棉巾擦手,漫声道:“他年纪也不小了,等秋祭过后,也该为他娶亲了。”
  秦从云顺着皇帝的话说道:“陛下说的是,秦王殿下一个人确实孤单了些。”
  诏令下到秦王府时,陆观南正躺在庭院枫树下,出神地看着手指大小的金蝉。
  一阵风吹过,红枫簌簌。
  恍惚间如同还在东梧阁。
  陆观南握紧了金蝉,漆黑的眉目极为沉郁。
  谢晋原面有喜色,匆匆道:“殿下,陛下终于解除了您的禁令,秋祭大典,您须得好好表现,切莫再说些宜国无关紧要的话,落人口舌了。”
  陆观南没回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接住了一片纤细的枫叶。
  色泽橙黄,光下可见脉络,极为通透。
  陆观南今年不过尚未及冠,少年之时,却满身深沉,捉摸不透。便是谢晋原这样历尽风霜的人,都不太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甚至有些担心,陆观南因凌纵一事,稳不住心绪。
  不过他还是想多了。
  秋祭大典上,位列诸皇子中的陆观南装束、礼仪、言辞等极为周到,即使是在秋祭大典这样的大事上,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繁琐的庆典结束后,已是晚间,昭平帝宴请文武百官与皇子王爷。
  被监禁半年才放出来的秦王陆观南毫无疑问是最引人瞩目的存在。
  群臣叹为观止,心下议论,都赞誉这位秦王殿下姿仪不俗。
  “自是不俗的。”一道青年声音低低地响起,掺着笑意,“秦王毕竟在宜国时,前半生可是平昌公的‘嫡长子’呢,宜国重礼教,秦王更是个中翘楚。”
  这声音出自三皇子,卫王陆玄平。只见他个头高挑,俊朗端方,翩翩然似君子,只是眉宇间满是骄矜。
  这话别人不敢当着面说,独他敢。
  三皇子不是旁人,正是太子的亲弟弟,皇后的嫡次子。原本太子病重,他与九皇子斗得厉害,谁知又突然冒出个秦王来,父皇对他的态度又暧昧不清,监禁又放出,着实耐人寻味。
  陆玄平当然不甘心。
  目光看向左侧的陆观南,略带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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