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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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当归回到东宫也没睡,先入宫与嘉成帝说了此事,然后又放心不下丁湘露的后事,遂几番叮嘱了东梧卫,直到吃完午饭后才睡。
  一觉睡醒,傍晚暗黄色的光照进雕花窗子里,徒增寂寥。
  喝了盏清水后,方觉头疼缓解了些。
  不知为何,睡中总是多梦,眼皮也直跳,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坐在床榻上,锁眉想了好久,突然间外面传来动静,脚步声渐近。山岚面色残留惊意,“殿下,不好了!”
  像是山林里的晨钟被敲响,凌当归的心脏也猛地一跳。
  “怎么回事?”他急急追问。
  “黑市里炼制生死蛊解药的那个商人,被发现前日死在了家中。”
  轰的一声长鸣。
  ——这次敲响的是清都宵禁的钟。
  第166章 旧纸
  已是宵禁时分,凌当归纵马长街上,东梧卫随后,禁军无人敢拦。
  他去了黑市,直奔当初买下生死蛊的铺子。
  此处幽暗阴森,灯都是暗黄色的,透着神秘与不可告人。此处也比清都其他地方的夜晚还要冷,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潮湿黏腻的血腥味。
  往时入夜,黑市是最热闹的,然而此时寂静无声。
  出了攸关的人命案子,禁军已将这里团团守住。
  凌当归下了马,掀开铺子的卷帘,只见那炼制生死蛊的商人已经面色灰白,了无呼吸。身下一摊血,已凝成黑红色。炼制解药所需的药材也全部遭殃,蛊虫俱死。
  “殿下,他昨夜便被人杀害了。”闫庚将调查来的信息告知凌当归,“我问了其余商铺,据说看见了一个穿黑衣的人敲门进入。不过黑市本就设在地下,灯光黯淡,又着黑衣,掩盖容貌,所有人都没看清楚具体模样,也没个特征。”
  生死蛊铺子在黑市中尤为特殊,本非开门迎客,而是客敲门,得到准予而入,且这老头性情古怪,爱用蛊虫戏弄人,在黑市并无朋友。因而过了几日,直至气味难掩,才被发现。
  凌当归皱着眉点了点头,又问:“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闫庚道:“大理寺已有仵作验明,这人是死于一柄卷了刃的钝刀,所以脖子豁口处有多道伤痕,致死一击甚是利落。殿下您看他的脖子……”
  说着,闫庚将白布往下拉了拉。
  凌当归只扫了一眼那狰狞可怖的形状,便胃里翻江倒海,转身过去扶着槐树好一番干呕,脑子里下意识划过雁州时被自己杀死的井屏山与井庭父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几乎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闫庚自知过错,“属下该死,殿下……”
  凌当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仍旧止不住地干呕。晚风捎着寒意,他微微颤抖,眼前甚至有些晕乎。
  直到一抹温暖将他覆盖住,含着清冽却不冷的香意。
  “阿凌。”一声低沉。
  凌当归身子一颤,扭了扭头。陆观南正替他披上棉披风,系好结带,道:“这里晚上阴冷,怎么不多穿些。”
  凌当归讷讷无言,心中说不清是何感觉,只是朦胧间有些贪恋温暖。
  半晌后,凌当归回过神来,暂且将其余事抛在脑后,干咳了一声,问:“你……你怎么来了?”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陆观南抽出布巾,给他擦擦唇角,温声说道:“况且此事又非阿凌一人之事,我岂有缩头之理。”
  这么多人在呢,闫庚又突然莫名其妙气鼓鼓地瞪着,凌当归有些尴尬,劈手夺过布巾,“我自己擦……你来这里,韦太傅应该不知道吧?”
  陆观南垂眸看他,“我担心你,等他睡着之后出来的,他若知道,也不让我来。”
  凌当归将布巾丢给他,本要习惯性地刺他几句,但这般诚恳,搞得凌当归张口又不知说什么,只干巴巴的毫无杀伤力道:“担心什么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
  软绵绵的,跟小猫小兔子似的。
  陆观南一下子便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凌当归被摸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全身紧张,四周看看,瞪他:“……喂!”
  “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尸体,回来告诉你。”陆观南含笑道。
  温柔得不行。
  凌当归气得不行。
  陆观南掀开帘子进入店铺,戴上手套检查尸体,神色沉静,仿佛不受外界丝毫所扰。
  凌当归偷偷挪动,在门外偷看偷听。
  “虽然看起来手法粗糙,但实际上这些粗糙归根结底是凶器的原因,凶手本身绝对是个熟手。”陆观南边检查边说,“有找到凶器吗?”
  闫庚脸色很臭,语气微妙:“没有,附近都搜查过了。”
  陆观南对他语气不甚在意,“屋里再搜,我怀疑凶手是就地取材,为了防止被发现破绽,用的是铺子里的利器作为工具,就算丢,也不会丢多远,极有可能就藏在屋里某处。”
  “……”
  闫庚没动,有些不满,“你是在命令禁军?”
  陆观南瞳中极冷,“禁军便是你这样的手段吗?连凶器也找不到。还是说,你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太子身上了?”
  “你……”闫庚愠怒。
  陆观南不再看他了,脱掉手套,淡漠道:“我如今叫不动你,那就去找能叫动你的人,找太子殿下。”
  “不必!”
  闫庚吃了个闷头亏,气恼地派人搜查屋子。
  竟真在床底下找到了一把菜刀,凝着干涸的血。
  陆观南转身与凌当归道:“应当和点星楼一事的幕后主使是同一人,这次也聪明,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线索。”
  作为原书读者,凌当归其实心里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但按照剧情走向,此时的陆观南应该还没有识破那人的真面目,他要不要……暗示一下呢。
  凌当归正琢磨之际。
  忽听陆观南道:“我知道是谁,冲着我来的,此事确实是我连累了阿凌。”
  凌当归一怔,问:“谁?”
  “端王,陆玄宁。”
  凌当归瞪大眼睛,他居然知道了!他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他对他居然这么信任吗这种秘辛都告诉!!!
  “长陵皮影戏一事,看似与他无关,实际上却是他最初挑起的。此人城府极深,也足够狠辣。”陆观南眸色深沉,放低了声音,“许国这次出使的队伍中,也混有他的眼线,目的便在于除掉我,或者通过除掉阿凌,来除掉我。”
  他既然这般说了,但凌当归也不遮掩,道:“如此看来,确实计谋狠毒,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若除掉你,许国的皇子死在宜国,俨然一桩足以引发两国战争的大事;若除掉你我,既可引发战争,我父亲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儿子,储君即国本,宜国必然更摇摇欲坠。而不管除掉你,还是除掉我,有生死蛊在,性命一体,防无可防。”
  “正是这个道理。”陆观南笑了笑,颔首,“阿凌自是十分聪慧。”
  凌当归得意洋洋:“那是自然。”
  陆观南原先想着留着生死蛊,好歹能知晓阿凌是否受伤,又凭借此去威胁昭平帝出兵相救。可如今看来,生死蛊的隐秘已经被旁人知晓并加以利用,他与阿凌都陷入险境。
  生平第一次悔然,不该丢了那颗生死蛊。
  “现在第一要紧的事,就是找到解药。”凌当归走来走去地开动脑筋,“然后既然有你们内部有细作,那就要揪出来,此事就交由韦太傅去办吧。还有黑市这边,人多眼杂,未必真的一点凶手的线索都找不到,我得再找找人,但又不能大张旗鼓,免得打草惊蛇……”
  陆观南看着凌当归,表情相当温柔,还带着宠溺,似乎在说,阿凌真厉害。
  凌当归猛地一拍掌,“有了!”
  找李十三、芰荷、迟迟那些个藏匿在清都的许国细作!这些是秦从云的手底下,也是最早混迹清都的细作,必然有门路。
  后半夜,凌当归又没睡,干劲十足地在清都城,这边跑到那边,活脱脱大忙人一个。陆观南则陪着他,被凌当归好一顿挤兑,“你这样如影随形的,对方不是正好,来一个杀一双吗!”
  不过只是开玩笑,禁军、东梧卫紧随其后,料定对方也不敢再出手。
  陆观南莞尔:“何为一双?”
  凌当归没听明白,翻了个白眼,策马到祁王府,禁军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生死蛊的解药没了,只能寄唯一的希望于原先那一颗丢了的。没办法,找啊,只能继续找,否则真就给别人留下了巨大的把柄。
  点着烛火的缥缃堂,凌当归提着一盏灯,里里外外翻来翻去,一边抱怨:“怪不得昭平帝生气,要是我,我也生气,好好的解药,你丢了干嘛?!现在好啦,大半夜的不睡觉,看我们两个滑不滑稽?”
  “别恼了,这事是我不好,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陆观南也提着一盏灯,轻声说着,“我哪知道他这般阴险,我中了生死蛊之事,本是隐秘,竟叫他也知道了,必然是处心积虑刺探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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