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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单烽却后悔了,牢牢圈抱着他,又抓过一张厚重的兽皮,同披在二人身上,如他儿时一般席地而坐,看楼外的月光。
  “你总是认不出我,”长留王喃喃道,“不要离开我,不要受伤。为什么你越来越怕我?”
  他发病的时候,有时会流着眼泪,仿佛有说不出的苦楚。谢霓的怒火,总是会被他的可怜样浇熄。
  可这一回,新仇旧恨下,谢霓压抑到了极点,已不会再妥协了,只想狠狠揭开眼前人的画皮。
  谢霓道:“为什么?你当真不知道吗?常人家的父子会这样做吗?常人家的夫妇会如此离心吗?你不想要孩子,我也不想要这样的父亲。”
  单烽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奇异地消失了,喉头不断滚动,发出生硬的响声。
  谢霓本被他双膝牢牢圈住,此刻却身形一僵,捕捉到那极为恐怖的变化,恨不得一把推开单烽,离他越远越好!
  “你不是我父王,禽兽!”
  单烽却面无表情地,将一只银钏从谢霓肘间强行脱了下来:“是你非要挑破的,你来锁着我。”
  他裹住了谢霓颤抖的手,共握住银钏,伸入了兽皮中。
  第230章 素衣夺魄
  虹辉楼的檐铃,在雨中凄厉地作响。
  明明是春风缠绵的时候,那雨却一股连一股,扑在隔扇窗间,牵成浊稠的长丝。
  寝殿里的满天帐,也被浸湿了一片。
  帐外,谢霓常用的那幅白绢素面棋盘,突然砰地一声,从窗边小几落到地上。
  宫人慌忙拾起,白绢不知被什么东西抓裂了,留下了尖尖细细的伤痕。
  又是一串急促的银钏磕碰声,小太子一把扯开罗帐,冲了出来,脸上绯红,在银盆中不断洗手,把指缝都搓洗得通红。
  宫人被他遣开,取了帕子回来,正要服侍小太子净手,谢霓却悚然一惊,把银盆打翻在地,一股微妙的雄性气味,玉簪香露也盖不住。
  “退下!”
  这……
  宫人还以为是小太子到了解事的年纪,不由暗暗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起,少年清瘦而凌厉的轮廓,已有了动魄摇魂的意味,也更让人心惊。
  罗帐深处,传来长留王低沉喑哑的声音:“这只钏子,我留下了。”
  语调亲昵,却潜藏着一丝欲求不足的烦躁,让宫人后背处猛地爬过一串战栗。
  帐中的长留王,身形高大强悍,隐隐能看到鬈发披散的轮廓,就这么隐衬在小太子身后,仿佛画屏两端,观音静立,恶鬼漫天翻涌,说不出的凶险,随时会冲破这薄薄一层帷幕!
  谁敢把他们二人相配?
  谢霓一言不发,扭下另一只银钏,铛地扔在银盆里。
  下一瞬,长留王已从背后攫住他,往帐中拖去,声音似笑似怒:“我给你的钏子,你就不喜欢?只要你师尊那几片骨头?”
  谢霓死抵着他,脸上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双手都在发抖:“你又在发什么疯?天底下做父王的,谁会取自己的肋骨镶在银钏上,早知道是如此,我就该把它们扔在火里!你还,你还——”
  他气恨至极,却被单烽抱住,低声抚慰:“不行吗?你都是我的骨中髓了。它不可怕,对不对?你看,你都用它,把我牢牢锁住了。”
  他不说倒还好,谢霓霎时间面红过耳,又很快变作煞白,更有一丝说不出的委屈:“你都养了我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能接着当父王?”
  单烽没有再和他争辩,声音低沉而残忍:“总会有这么一遭的。你会明白的。”
  宫人不敢细听,早就捧着银盆,匆匆避开去,却被单烽唤了回来。
  “自己捞出来。”单烽道。
  谢霓不动。
  单烽抓着谢霓的手,浸在水里,勾住银钏,湿淋淋地提起来,擦干之后,又给人戴了回去。
  中途,谢霓恨得用力捏了一下银钏,精巧的机括变形,单烽那头立刻嘶了一声,一团滚烫的呼吸扑在谢霓耳后。
  谢霓颈后一片战栗,声音变了调,更是茫然惊惶:“父王!”
  “锁得太紧了,”单烽极度压抑的声音道,“帮我解开一点,嗯?”
  谢霓被抓住了手,知道自己拦不住单烽,颤抖的同时,目光竟下意识地,向案上的琉璃灯台望去,也不知在向谁求救。
  单烽却立刻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心尖悚然一跳,为这残存在谢霓神魂中的本能,酸涩甘苦到了极点。
  “你在等谁?”
  谢霓道:“我没有……我不知道!”
  “你睡着的时候,我经常在你耳边说话。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单烽逼问道,“看着这盏灯,你就没有别的感觉?再想想,你究竟在等谁?”
  谢霓眼中那点恍惚,已被更深的恐惧取代:“父王,你每天夜里又在透过我看谁?你不可能真的对我……”
  “你越长越像将来的样子了。”单烽道,“你的眼里没有我,会不会哪天突然有了别人?难道还要我亲手送你走?你信不信,有些人前世是情人?”
  “别说了!”
  “只要你能叫对我的名字,我就放过你。你那么聪明,很容易,对不对?我是谁?”
  谢霓脑中如遭重击,眼前竟然一阵发黑,只是很快,又从抽离中惊醒过来。他很怕长留王这些郑重其事的疯话,一字一字毒虫般钻进他耳中,在心头留下痒丝丝的黑影。
  名字?什么名字?
  长留王谢仲霄,还会有第二个名字吗?
  这么多年来,他在梦中,的确会听到对方低低的声音,却像隔着佛龛,向他祈祷。他却遥隔一梦,什么也听不清,说不出的怅然失落,让整颗心都快涨裂开来。
  二人的对话,又一次不欢而散。
  宫人很快看见敞衣的长留王,步伐蹒跚地下了楼,伤口还在渗血,神情极为阴郁。
  宫人都不敢作声。
  单烽是去拷问药修的。这些人被关在宫中暗狱中,钉住四肢,封了修为,受了几轮刑。
  等单烽进了暗狱,他们的师承功法,都已清清楚楚地列明在册。
  药修最可怕的地方,便是同气连枝,各大势力中都盘踞着他们的身影,无法拔除,根须却又紧紧缠绕在玄天药盟,平时治病救人,声名在外,谁又知道关键时刻会如何?
  作为木灵根的主宗,玄天药盟对木灵根的控制力,远超于其他主宗。
  但好在这些药修,虽都出自玄天药盟,但亲疏不同,只有一两人是嫡系。其中便有天妃最倚重的药丞。
  天妃嫁入长留后,万里氏兄妹一度断了联系。后来,万里鬼丹听说妹妹久无所出,处境艰难,又有心修补关系,这才派了子嗣方面的圣手过来,领了天妃宫药丞一职。
  长留素衣血脉,实在娇贵得很,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药丞两头奔走,出力不小。
  单烽来时,他已受了几轮提审,血淋淋地挂在刑具上,却一脸无所谓,即使是酷吏也拿他无可奈何。
  “审不出来?”
  酷吏低声道:“王上,此人功法有异,经脉中都是一颗一颗的菩提子,根本没有痛觉,反倒是,谁要是对他动刑,就会被荆棘刺穿皮肤!”
  单烽道:“万里老鬼倒给我送了块滚刀肉。”
  他打量着药丞的脸,天妃生下单胎后,有一批药修失了长留王信任,形同幽禁,此人就在其列。
  他软禁天妃后,把这些人重新拉出来用,果然,有些暗中的鬼魅就藏不住了。
  单烽不疾不徐地踱步过去,在药丞身边,忽而道:“你姓什么?百里,还是千里?”
  药丞嘿然冷笑:“我们为长留王室殚精竭虑,却落得这种下场,真让天下药修寒心!往后王上太子要是有个三病四痛,便请自医吧。”
  单烽听他诅咒太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哦?是春耕酒给了你底气?你又是万里鬼丹手头的哪一味药?”
  这一句话,毫不客气地揭破了药盟的秘密,令药丞脸色一变,却有茫然之色:“药?什么药?”
  “你不会以为,自己受酷刑而不知痛痒,是老祖宗有心护佑吧?人都半截化成草木了,还不自知?你的下一重药神劫,和荆棘有关吧?”
  药丞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单烽见他心防松动,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暴风骤雨般,一口气道:“十多年前,你们药宗的大师姐千里莺题,在刺伤宗主后潜逃,玄天药圃失火。万里鬼丹的药方终于凑齐了。而你,也活跃起来,频频为天妃献助孕之药,每一次来往,都被宫人监视记录在册,还敢抵赖?”
  这种种隐情抛出来,果然把药丞砸了个措手不及:“你早就知道了?!是你刻意为之?”
  单烽森然道:“你送进来的,到底是什么药?”
  那一张助孕药方,还是轻飘飘地落进了单烽手中。
  单烽不置可否,派人取了万里清央近来的安胎药方,两相比对,除了名目不同,药性竟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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