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皇帝刘隆旺虽年轻,可也不是莽撞之徒。他看着底下众人吵嚷,却注意到有两个人出奇地安静。
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方景升,一个是兵部左侍郎薛宛麟。
只装作心烦的样子,宣布退朝,他只将方景升和薛宛麟留了下来。
舒展了腰身,他站起身来,只做出闲聊的样子,和颜悦色地问道:“两位爱卿,对刑部左侍郎一事有何看法啊?”
就当是闲时聊天,刘隆旺没觉得有何不妥。
方景升也面色如常。
反倒是薛宛麟有些不自在——他从未与方景升一起和皇帝私下商谈政事过。
锦衣卫与皇帝最是亲近,所以有锦衣卫在的场合,几乎不会有其他大臣能一同进去,这也是薛宛麟觉得奇怪的地方。
方景升先回答道:“禀皇上,臣主理杨门冤案一事,按理说不该对苏佩有恻隐之心。可近日审讯以来,苏佩确实有相当的悔过之心。”
他没有继续讲述苏佩具体的悔过之事,而是继续说道:“因此,臣觉得,可以给他机会,向皇上表忠心,同时痛击摄政王。”
薛宛麟点点头说道:“臣未曾审理此案,但也觉得皇上的决断没错,此举必能叫那些摄政王余党看到皇上您包容之心。”
几句话说得皇帝心情愉悦了许多,他笑起来,却又摇头道:“有些人说,朕把皇叔逼得太急,他怕是要压不住了。”
“近日来,皇叔暗中筹备兵马粮草,此事两位爱卿如何看待?”
密谋许久,种种不消细说。方景升同薛宛麟一同迈出乾清宫,方景升在前,见薛宛麟刻意放缓了步伐,不欲与他同行,他也有意放慢了脚步,等薛宛麟上前来。
“薛大人。”方景升拱手笑道:“今日合该你我二人有缘。”
薛宛麟见避不过去,只得淡淡回应道:“是。”
“方某在城东望客酒楼定了个位置,能否请薛大人赏脸一聚?”
薛宛麟虽摸不清楚方景升的意图,但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已使他敏锐察觉到这其中有些不对劲。
锦衣卫从不需要刻意接近其他人,如果需要,多半是为了查探什么事。
近日来,他从未做过什么让皇帝疑心的事,也不太可能派了锦衣卫来查他。
担心直白的拒绝会得罪方景升,薛宛麟只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皱眉说道:“方大人盛情邀请,本不该推辞,只是薛某今日身体不适,还望……”
话音未落,方景升已凑上来,十分自然地拍了拍薛宛麟的肩,低声说道:“薛大人无需推辞,事关薛大人爱妾,方某也是出于好意。”
薛宛麟更皱紧了眉头,不禁想起前几日方景升与自己府上之人起的冲突,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他不动声色地摆脱了方景升的手臂,正色道:“方大人,若是因前些日,薛某府上奴婢冲撞了您一事,薛某在此赔罪。”
方景升听到他口中称呼的是“薛府上奴婢”,不禁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问道:“哦?薛大人说的是薛府中的奴婢?可那日,她与方某说的,分明是薛大人的爱妾。”
薛宛麟面色不惊,他抬眸盯着方景升的面容,从容答道:“这倒是薛某家事了。”
他不欲与方景升多说,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可方景升还是持续在他身旁紧紧跟随着,他只好再次顿住脚步,正色道:“方大人还有何指教?”
“薛大人。”方景升的声音低低在他身边响起:“非要方某说得这般明白?”
见薛宛麟还是满不在意,方景升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苏府被抄家,薛大人可知,苏家夫人自事发当日便无故走失,直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薛宛麟冷笑一声:“这与薛某似乎毫无干系。”
方景升抬高了声音:“薛大人不妨回府问一问,您的那位爱妾,到底姓甚名谁。”
提示到这个份上,方景升似乎也懒得再讲话,他越过了薛宛麟,径直向前走去。
临近午时,他高大身影几乎遮住了阳光,薛宛麟看着四周的砖地和红墙,猛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怀疑最是经不得一点挑拨的情绪,任意一点猜忌撕开了口子,都会逐渐变得越来越难以收拾。
许是夏日炎热,他因中了暑热而脚步绵软,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想到书青平日里不善伺候人的样子,想到她柔软白皙的双手,想到她柔雅小意的身段,明显没有干过一点粗活。
若方景升说的是真的,薛宛麟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苏佩已经无罪,她一定会存了心思回去。
怪不得她昨夜拒绝得干净利落,他嘴角带上了自嘲的笑意,暗叹一声。
薛宛麟脚步慢了一程,待到了宫门口时,方景升的轿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马儿在滚烫的日光下有些躁动起来,发出沉重的鼻息声。
“薛大人。”方景升掀起车窗帘,对着薛宛麟招手:“方某今夜在望客酒楼定下了位置,无论薛大人是否有意赏脸,方某都等到戌时三刻。”
不等薛宛麟回应,方景升便吩咐马车行动起来,不多时,到了锦衣卫衙门,他才进去,便看到锦衣卫指挥佥事陶金飞走上前来,行礼后说道:“大人,苏佩已经回府安置了。”
“属下安插了一队侍卫在苏府四周,除了明面上的侍卫,还分了十个暗卫,分散在苏府内外。”
方景升点点头,他从未对陶金飞的能力有过怀疑。
陶金飞走后,武尽知走进来,轻声对方景升说了些什么。
方景升早已料到,却还是忍不住扬眉,面上泛起一丝怒意:“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好在,我本也没打算指望他。”
那苏佩在牢里答应的好好的,只说回到苏府之后便着手写一封信给薛府,求薛宛麟将自己夫人归还。
可他到了苏府,却绝口不提此事,武尽知百般问询,他只装傻。
“那么,在狱中招供的,关于摄政王的火药厂一事,他又怎么说?”
武尽知低了头,咬了咬牙,情知躲不过去,还是直说道:“他只说苏府被翻了个底朝天,当日的地图寻不到了,须得,须得……”
方景升回身,冷冽的目光扫过来:“须得什么?”
“须得……他夫人回来,方才能知道到底放在何处。”
方景升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点了点头,用手揉了揉额头:“他倒敢讲。”
“他可知道,此事紧急,若是十日之内找不到位置,皇帝不一定还留着他的命。”
武尽知急急说道:“属下也说了这话,可他说,自己的命是偷出来的,若是没了便没了,他倒也不怕。”
后半句话他没再敢说,只悄悄看了一眼方景升的脸色,继续说道:“属下只觉得奇怪,若是他想见自己夫人,为何不写了书信给薛大人,何苦来逼锦衣卫呢?”
方景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半晌才摆摆手,示意武尽知退下。
薛宛麟这厢坐着马车到了兵部,接连忙着调查了一下午,午膳都没顾及吃。及至傍晚,才浑浑噩噩地坐着马车赶回府上。
一进东院,他脚步更快起来,推开堂屋的门,见她还是像以往一样站在堂屋内,见他来了,笑着迎上来,轻声说道:“大人回来了。”
她今日穿的是月白色衣裙,肃静淡雅,发上也未戴什么艳丽的簪子,只用细绳扎了几股,归总在后脑,总共编成一根辫子,垂在背上,走起路来轻声敲击着背部,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没出声,只是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却禁不住想到,她若是将头发盘上去,扮做出嫁妇人的样子,想必更添端庄之姿。
只是这幅模样,却不是给他看的。
想到这里,胸腔内无端起了一层酸涩感,他想到方才查到的名字,轻声唤道:“朗倾意?”
她正端着茶杯上前来,听到这无端的一句,不禁顿住脚步,手上一抖,茶险些泼出来,她另一只手臂稳住了这一只,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的表情。
他神情不改,仍然清冷,但未免带上了些神伤,他看着她装作镇定的神情,又不免带了一丝嘲讽神色。
“为什么?”他有许多话想要问出口,却一时间问不出来。
他想问她,为何苏家一出事,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为何不回娘家,偏要到薛府来,还要扮做什么丫鬟。
这一切于理不合,他想不通。
往坏处想,这次是锦衣卫来找他要人,再联想到苏佩的罪名,他不禁想到,她莫不是什么摄政王身边的细作,被派了来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