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
  可就在那一瞬,他的颈侧浮现出一抹墨色。黑纹像水墨蔓延,瞬息之间布满了他的皮肤。
  黄灿喜的心陡然一紧。刹那间,有什么突然闯进了她的脑海里,那是几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她竟身在一个洞穴,余新、杨米米和石峰竟都在各自干自己的事,下一刻, 她又被猛然拽回眼前的血色现实,那一瞬的失神仿佛只是幻觉。
  她咬牙,再一次伸手拉住他,这回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余新,相信我,这里一定有误会!”
  他僵在原地,眼神痛苦而挣扎,烫得她的指尖几乎被灼伤。那黑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蠕动、蜷曲,像是某种惩罚正在逼近。她几乎能感觉到无形的“秩序”在提醒他们,若偏离自己的角色,就会被吞噬。可如果扮演到最后,奖励又是什么?
  “别动,”她低声恳求,“再忍一忍。”
  好说歹说,总归是将他劝下。片刻之后,那墨迹竟缓缓褪去,像团被风吹散的雾。可她的疑惑却并不比余新小,能做出这个选择,无非是她想要相信周野,相信他不会将东东放在危险中。
  她的视线死死锁着东东。
  他被困在人群之中,混在那些待宰的祭品里。而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仿佛在一场神明的游戏里,死亡的倒计时正一格一格地逼近他。
  祭徒的刀光起落,血花溅成风。成千上万的马、公牛、狗与家畜被屠杀,血与骨的臭气顺着声浪汹涌而来。彩线编织的藏毯被鲜血浸透,脚踩上去,竟吐出一层浓得发黑的血水。
  片刻后,一块尚温的心脏被奉上。那团软肉安静地耷拉在金饰与绿松石装点的托盘上,像一件献给神明的珍宝。
  托盘被送到她面前,黄灿喜怔住,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触,那触感温热、滑腻,像一条活物舔上她的指尖。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几乎是反射性地将心脏放下。
  随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假的,那只是幻觉而已,余新。”她低声安慰,可身后的指尖依旧在发颤。
  血腥的味道灼痛了她的喉咙。她不忍地捂住鼻口,不断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眼前的人不过是巨卵生出的一场幻象,而杨米米早已死去,死后成了那三米的蜘蛛怪物,那已经不是杨米米。
  祭祀仍在继续,鼓声一刻不停,她的心越跳越乱,不明白周野为何突如其来地变化,也不清楚这人的用意。
  正当她心神剧颤,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赞普,你若再不出手,就晚了。你的朋友,可就要被献祭了。”
  她猛地回头,果然是李仁达。
  他就那样靠在围栏边,沾满血雾的空气让他脸色显得诡异地白。他低头俯瞰祭台的血海,大口呼吸,神情竟显得自在而餍足。
  黄灿喜嗤笑,语气冰冷:“果然是你。追到这来又是何意?”
  “当然是提醒你该还债了,黄灿喜。”李仁达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丝嗜血的笑。
  “你又想栽赃我?”
  “栽赃?”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骗我。说只要取到人皮书,就拿它换回我金古寨的圣物。可后来呢?”
  他忽地顿住,目光扫向祭台上的周野,嘴上阴阳怪气,“你俩倒是般配。你信他不会袖手旁观你那朋友,可你知道他的身份?那天在八大公山里,我与他交锋,见他眼熟,后来才想起,我在唐朝曾见过他。”
  黄灿喜一怔。
  “他原本是唐朝的县令,后来升迁做了礼部的官。死后被百姓供奉香火,追封神号。”李仁达一字一顿,盯着黄灿喜的脸,嘴角几乎要勾到耳根。“没错,他就是地府里,负责审定亡魂、生死与轮回的判官。”
  “命理与生死对他来说不过寻常,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在意人,或畜生的命?”
  黄灿喜脸色瞬间发白,“呵”地嘲弄一声,毫不客气地戳他痛点,“原来你比他早八百年,都没能当上神仙?你们金古寨人到底练的是哪门子功法。”
  李仁达盯着她的眼,骤然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凶狠,在血气的空气里乱撞。
  他忽然出手,一掌拍向黄灿喜的头。她闷哼一声,侧身避开。
  拉开半米距离,怒火才各自压制下来。
  像是在印证李仁达的话,东东的脸色几乎白成纸,嘴里不停求饶。
  他身前的祭品被一一放血、割肉,血流如注,呼吸与哀鸣交织,活像地狱的回声。
  而周野仍无动于衷。他不再挥刀,风牵衣袍挽留,却撼不动他半分心意。他双手捧起经卷,唇齿微启,低声施咒,俨然是为赞普祈福的巫师。
  转瞬之间,刀锋已抵在东东的颈边。
  黄灿喜屏住呼吸。耳畔的声音再度响起,阴魂不散:“黄灿喜,你还在等什么?还是说,你未成仙,便已丢了人性?”
  鲜血喷溅,热雾翻卷。
  一颗头颅滚落地面,墨镜孤零零地坠在一旁。
  心脏仿佛被重物碾压成泥。她双手紧攥石栏,几乎要将它捏碎。那一瞬的恍惚,再次把她拖进记忆深处。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正立于祭台之上,手持屠刀。杨米米、石峰、余新三人跪伏在脚边,是她的祭品。
  那记忆的震荡将她拉向更怪的时间线,呼吸与心跳不可压制地狂跳不止。
  “李仁达,”她沙哑地开口,“你总该告诉我,我们的赌约是什么?我才能还你。”
  李仁达冷哼一声:“你还有脸提?你说要两人死亡才能出洞。石峰、杨米米有用,死不得,最后反倒劝我假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重复了两遍,声音低沉,像在咀嚼咒语。
  一道寒光猝然闪现!她灵巧翻身,手中已夺去余新手里的刀,嘴角挂起痛苦的笑,落下笃定的猜测——
  “所以你也在急。杨米米也有弱点,不是无坚不摧。李仁达、你又何尝不同?你这么想救杨米米,那你去不就成?可要快些了,再晚点,他就要被剁成碎肉了,哈哈哈、、”
  她的眼底泛着血光,冷意如锋。
  李仁达下意识皱眉,想开口,却被那目光逼得噤声。
  银光掠过,他本能地偏头闪避。
  可刀尖并未刺向他,而是划过别处。
  空气被利刃割开,血线骤然喷薄,伴随肌肉撕裂的闷响一同炸裂。
  李仁达的瞳孔一缩,震惊尚未来得及化开。
  下一刻,黄灿喜的灵魂像是被强硬从躯体内抽离,投掷在那片熟悉的海域之中。
  祭台、血海、经文一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粘稠、无声的海域。天地空无一物,只余下她与那具婴儿的身体。
  她坐在那具柔软的躯体上,指尖拨动瓦片,眼前的景象如梦般闪烁,转瞬即逝。
  熟悉的气息忽然出现在身后,她的动作停住。
  那声音低沉,带着克制的怒意。
  “黄灿喜,我说过,我只救你两回。你自杀,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望向他,眼底闪着疑惑与怒意,“周野,你最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次之后,东东能完整地走回ecs。”
  “否则……”她的怒气顿在喉咙,因为她发现,并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周野,就连他最在意的事,竟也是收集瓦片——这一属于她的任务。她无奈叹出一口气,话是软的,却也脏,“不然你就滚回你原本的地方。”
  周野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这是黄灿喜第一次与周野说重话。哪怕她将金古寨的瓦片丢在红河里,他逼她去干不愿意的事,也不过是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不顺眼。
  可现在不同了。
  此刻已经不是说理的时候,她与他相通的,能传达的,唯有情绪,她唯有恐惧,唯有痛。
  “周野,”她的声音在海的回音里散成几层,“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那么熟悉我的一切。熟悉我的选择,熟悉我下一步要走向哪里。”
  她的呼吸微颤,目光却没有躲闪。
  “现在看来,这并不是偶然,也不是你神算。”
  沉默在两人之间扩散。海浪在在他们脚下起起伏伏,像记忆的脉冲。
  “那本生死簿里,”她低声问,几乎带着喉音,“到底写了多少次关于我的记录?”
  “我死了多少次?……不,或许不该这么问。”
  她望着海面下那些若隐若现的魂魄,烛火在暗流中摇曳,像千万个自己。
  她攒足力气,再度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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