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荒唐史
半小时后,吴司捷感觉檀香渐淡,神智一片清明。每当打坐结束后,他就会察觉体内的神通力又再度增强了。
一般人要藉修行获得神通,需在静心内观中提高意识层次,方能使神通初显。通常资质特殊者,至少也要半年才能修得神通门槛,而对于缺乏慧根的人来说,可能修一辈子都修不出神通来。
但吴司捷觉得,他在打坐修行时,是神明直接把神通力输入他体内,才能让他在短时间内有大幅度进步。神足通、桃木剑的剑气、罡气护身等能力,都是在他入定时突然顿悟的。
有时他会想,他就像是神明所操纵的游戏角色,而这些能力就是神明帮他点的技能点。
比起其他循规蹈矩的修行者,他简直就像开了外掛。
不过神明如此重视他,也代表他要面对的考验,就是需要这么强的能力才能应付吧。
今天虽然驱鬼成功,但过程实在太过凶险,如今想来还有些后怕。
不知道之后还有什么样的考验在等着他?再担心也无用,该来的总是会来,就好好地去面对吧。
吴司捷睁开眼,从地上站起身来,便看到已经换好睡袍的席燁躺在床上滑手机。席燁知道吴司捷有打坐习惯,所以并没有打扰。
「换你洗了。」
「好。」
等吴司捷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席燁便神色晦暗地将包里的七乐明王神像拿了出来,在床头旁的柜子上仔细地摆放好。
他拿出的是迷你版的神像,外出专用的。七乐明王可不会管你出外方不方便,若没有每天早晚行跪拜礼,就会透过刺青来折磨你,所以他只能在吴司捷洗澡时进行跪拜礼。所幸只需十分鐘,还算好隐瞒过去。
跪拜完后,他便躺回床上。十分鐘后,吴司捷也洗完澡,快速吹完头发后,便往饭店床上倒去。嗯,躺起来没席燁家的床垫舒服,看来他也是被惯坏了。
席燁放下手机,理所当然地抱了过来,吴司捷也习惯地摸了摸他的头。
交往前,席燁给他的感觉是温和有礼的贵公子,跟他那些满嘴干话的损友不同;交往后,他才发现席燁原来是隻爱撒娇的小狗,只要私下独处,就常常会靠过来,向他索取拥抱跟亲吻。
但想想他的身世背景,也是情有可原。
席燁在该撒娇的年纪失去母亲,又被父亲丢给帮佣照顾,在最需要亲情的时候感受不到家庭温暖,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残酷。
现在,席燁遇到他这个可以撒娇的对象后,开始想去弥补童年缺失的东西,吴司捷完全可以理解。
「今天我真的很担心。你明明说过你若无法应付,会提前撤离的。」
席燁声音闷闷的。在他看到吴司捷在庙中无力跪下时,他的心彷彿被紧紧捏住,完全无法考虑进宫庙会惹怒七乐明王,只想要衝进去把吴司捷拉出来。
想起今日之战,吴司捷也觉得心虚。
「抱歉,当时我以为我能打败祂。」
而且其他人一直在外面替他加油,若他提前撤离,不是很没面子吗?
不过确实是他大意了,仔细回想当时战况,妖鬼根本是在引诱他继续攻击,消耗他的体力,最后抓准机会要了结他性命。要不是他请了懿旨在身,天上圣母及时降驾,他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唉,确实该反省。
「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席燁嗓音沙哑,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眸,「阿捷,你对我很重要。」
回想起那怵目惊心的一幕,席燁便感觉到一股深沉的恐惧,如冰流般迅速侵入他的心底,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他喜欢吴司捷,但没想到他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已经这么重,重到令他开始害怕,如果有一天吴司捷离开了他,他该如何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不想再失去他生命中难得的温暖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
吴司捷感受到席燁在发抖,连忙先答应他,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
不过,他其实也不能保证什么,谁知道前方还有什么考验等着他呢?
想到林天富曾说席燁牵涉到他无法应付的势力,还有他身上那暗藏着奴役人术法的刺青,他就觉得头痛。
吴司捷并没有告诉席燁他刺青有术法,因为林天富不赞成。
他说,若贸然告诉席燁这件事,会有两个结果。若他不信,他们的关係会受影响;若他信了,而採取了什么措施,惊动了为他刺青的人的话,反而会让席燁有危险。
唉,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去掉这个刺青……
「还有,你也不用跟子瑄太过热络。」
正当吴司捷陷入思考时,席燁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干嘛?你又吃醋喔?」吴司捷无奈又好笑地揉了揉席燁的头。
「是有一点。」席燁也笑了,「但最主要原因是,她是我父亲派来监视我的人。」
「啊?」吴司捷愣住,「那你知道,还能让她当你助理喔?」
「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来监视我,就留着吧。」席燁淡然道。
吴司捷哑然。之前不是说他们父子关係有变好吗?怎么还派人来监视自己的儿子?豪门真的很变态,硬是要把生活演成一部谍战片。
「所以你不用跟她说太多你的个人情报。」席燁双眼微瞇,「连怎么修练神通都说了,你从来没跟我说这些。你刚来我家时,还说过你只有阴阳眼,不会法术。」
吴司捷又心虚起来。男人总是很难抗拒美女崇拜的眼神跟语调,不知不觉就讲了一堆。如果他是能上酒店的有钱人,大概被灌几杯迷汤,就会甘愿成为火山孝子了吧。
「我一开始真的没骗你!是我最近两个月开始修练,才能使出这点功夫。至于七星步桃木剑那些,是我以前跳阵头本来就会的。而且我说的修练方法其实也就是打坐方法而已,也没啥吧……」
席燁见吴司捷急着解释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柔声道:
「没事,我相信你。」听到吴司捷提起阵头,让席燁又想起那个跟在罗一虎身边的金发男子,「那个叫做小朝的人,是跟你以前一起跳阵头的朋友吗?」
「对。」想起那段荒唐的日子,吴司捷便面露尷尬,看上去很不想面对自己的黑歷史。
「但你看起来对他并不热络?」
虽然席燁早就透过陈总监知道吴司捷没跟阵头朋友联络,但他还是想听吴司捷自己说出来。他想要亲自了解吴司捷的过去,而不是藉由冰冷的资料来揣测他。
吴司捷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们也很久没联络了。看到他,就想到我过去不懂事时,做出的一些鸟事。」
席燁好奇地看着他,「你做了什么事?」
「……一定要讲吗?」
吴司捷自认目前在席燁心中的形象很好,且他们还在热恋期,他怕讲出来席燁对他的评价会大打折扣。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想了解。无论你过去做过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感情。」席燁真诚地说。
吴司捷因席燁的话语而十分害臊。演员真可怕,情话张口就来。
「……好吧。」
于是吴司捷便开始讲述他年少时的荒唐史。
因他五岁就失去双亲,由阿嬤带大,家里又没什么钱,所以一直很自卑,到了青少年时期,同儕间的攀比心又更重了,每当他们拿出最新手机互相炫耀时,总是令吴司捷无地自容。
他怨恨为何自己父母早逝,家里又没钱,让他在学校丢尽脸面,于是他开始翘课逃学,为的就是逃避这一切。虽然知道阿嬤很担心他,但他就是不想回学校面对那些嘲笑他的目光。
而他因从小就跟极莲宫有渊源,林天富看到他逃学也会念他几句,然而吴司捷处于叛逆期,根本不听劝。后来林天富看他不爱读书,索性介绍他加入了阵头,至少还在自己的看管之下。吴司捷也因为出阵能多少赚点零用钱,便答应了。
于是,他也因此结识了阵头的朋友。他们都不是出生于富裕家庭,也不少人是单亲家庭出身,这让吴司捷终于没那么自卑了,也让他更愿意跟这些朋友一起玩,而不是跟学校的同学相处。
他们一起上撞球间、偷骑家长的机车去跑山、抽菸喝酒、跟其他不良少年打架,然后在被警察发现时奋力逃跑,最后在成功逃脱时回到某个朋友家或是ktv庆祝。
现在想起来,他们总是在做一些自以为很酷的蠢事,然而那时的快乐却也是货真价实的。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ktv聚会时,其中一人拿出了几粒彩色药丸--那个人就是小朝。
小朝说,这是他为了兄弟们,花了好大力气才搞来的好货,比起这些神奇药丸,香菸根本只是小孩的玩具。
那时眾人叼着菸面面相覷,都不敢轻易尝试。然而小朝说得天花乱坠,还疯狂挑衅说不敢吃的人就是卒仔。且他那时已加入了金蛇帮,开始替帮派做事,所以手头上有些钱,常常请客,在他们这群朋友中颇有地位,说话也有份量。
于是有几个人无法拒绝,又对药丸的功效好奇,就真的要配酒吞下去。
这时吴司捷刚上厕所回来,一看到他们要吞那药丸,第一个反应就是衝上去拍掉他们的手。
『干!吴司捷,啊你现在是怎样?』小朝将菸蒂捻熄在菸灰缸,愤怒地站起来瞪着他。
吴司捷理直气壮地吼回去:『北七啊!那一看就是毒品,他妈会上癮!上癮了就要花很多钱去买,啊你们都很有钱是不是?』
小朝冷笑:『干,吴司捷你真的很没种,这是我从我老大那里搞来的好东西,现在都被你打到地上弄脏了,你他妈怎么赔?』
吴司捷更火大了:『是要赔三小!拎北一块钱都不赔啦!你把那种东西带来要害大家,算什么兄弟?』
『干!』
小朝气急,当下一拳就朝他灌来,吴司捷惊险闪过,也激动地挥拳回击,最后两人扭打成一团。后来其他朋友连忙把他们拉开,这件事才没有惊动到包厢以外的人。
而知道那药丸会上癮后,自然也没人敢碰。
于是他跟小朝的樑子就这么结下了。
这起事件过后的三天,吴司捷晚上回到家里,就看到阿嬤愁眉苦脸的坐在客厅发呆,连电视都没看。
吴司捷很疑惑,因为这时间阿嬤的麵摊应该还没收。吴司捷因常常翘课,对阿嬤心怀愧疚而不敢常见她,才会挑这个时间溜回家。
而他在看到阿嬤唉声叹气时,还是忍不住上前问她怎么了。
阿嬤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说今天他们的麵摊被砸了,客人都被吓跑了,就提早收了。
吴司捷顿时有如五雷轰顶。那麵摊可是他们家主要的收入来源!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要去砸一个老妇人的麵摊?
他赶紧追问阿嬤有没有受伤,阿嬤说完没有,又转过身去,不想让孙子看见自己流泪的模样。
吴司捷又气又心痛。会前来砸摊,就是跟他们家有仇。阿嬤向来待人和善,不可能跟人结仇,会跟人结仇的是--他自己。
吴司捷很快便想明白是谁前来砸摊。
是小朝。他加入了金蛇帮,除了他们这群阵头朋友外,在金蛇帮也有其他兄弟。听说他最近在帮内升了什么干部,更是气焰嚣张。
吴司捷才知道自己给家里带来了什么麻烦,顿时后悔万分,忍不住落下愧疚的泪水来。
他决心要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于是约了小朝出来一对一谈判。
然而小朝却带了一群金蛇帮的人过来。小朝说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他愿意再给吴司捷一个机会,只要他也一起加入金蛇帮,帮老大做事,他们就还是好兄弟。
而吴司捷断然拒绝。他早已决定解决这件事后,就要回去好好读书考高中,当个孝顺孙子,不再跟他们一起廝混让阿嬤担心,当然更不可能加入什金蛇帮。
于是小朝当场变脸,在他的呼喝之下,他背后的帮派成员对他一拥而上,而吴司捷自知寡不敌眾,当然撒腿就跑。
很幸运的,他跑得比他们快,没多久又在路上遇到了警车巡逻,刚好能够求救,因此才躲过了被围殴的下场。
后来林天富知道此事,便动用了地方上的人脉从中说和,总算化干戈为玉帛,而阿嬤的麵摊也可以继续经营下去。
吴司捷也就此从阵头毕业,不再跟那群朋友来往,开始努力准备考高中。
「……我的黑歷史大概就是这样。中二病真的很可怕,哈哈。」
讲完后,吴司捷也没有想像中的尷尬,甚至还有馀力自嘲。大概他也早就接受自己这段过去了。
「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席燁微笑。听吴司捷讲述过去的荒唐史,他并不觉得反感,只觉得吴司捷阻止了其他朋友使用毒品,确实是他会做的事,也显现了他在关键时刻的正直跟勇气。
「我感觉更了解你,也更能扮演小孔这个角色了。」
他从小到大的环境都跟小孔天差地远,让他有些难以理解角色。但听完吴司捷的生命经验,却让他產生了许多扮演角色的灵感。
「你那个角色确实像我。」吴司捷同意。席燁也给他看过《庙魂》的剧本,而当初他看到《庙魂》上映时,就对这个角色备感亲切,更有强烈共鸣。
如果他的经歷能对席燁扮演角色有帮助,他也会很高兴。至少证明了他这段黑歷史不是毫无价值的。
席燁握住了他的手,「我会演好这个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