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幕后黑手
三天后,极莲宫。
清晨七点,剧组人员忙碌地穿梭在庙宇间,布置摄影器材和道具。演员们则在化妆做造型,等待上场。
吴司捷看过席燁的定装照。他的皮肤被涂黑,还戴上了一头稻草似的金色假发,穿着花衬衫,微驼着背压低眉心,向镜头投去一个桀驁不驯的眼神,一身流氓气,与平日俊美贵公子的形象判若两人。
如今席燁又换上了跟定装照一样的服装,化妆师也再重现了那妆容,让吴司捷不禁嘖嘖称奇。如果席燁是这副模样出现在他眼前,他还真的无法马上认出来。
梳化完毕后,席燁跟其他演员在副导的指挥下,于极莲宫庙门前站定位置,等待着马哲年的指示。等一下要拍的是其他宫庙的人前来挑衅,双方互相叫嚣的场面。
「好了,准备开拍!」马哲年举起导演板,目光炯炯有神。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摄影机的红灯亮起,导演板啪地一声合上。
「开始!」
席燁立刻进入了小孔的角色,微微驼着背,面带不屑,跟着其他演员一同走向前方,与前来挑衅的另一方对峙。虽然看过好几次席燁瞬间入戏的样子,但每次看吴司捷都觉得很震撼,简直像是被不同灵魂附身一般。
「哎唷,你们宫主是要躲多久?真正係卒仔!」饰演敌方的演员a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咱宫主很忙,没空理会你们这些猴囝仔!」
「供那么多係要衝啥?直接把他们都打走就好!」
席燁饰演的小孔眼神充满戾气,捲起了衬衫袖子,已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席燁不太会讲台语,台语台词都是吴司捷刁他发音陪他练的,如今看他讲得顺畅了,吴司捷也很有成就感。
「别那么衝动,等宫主回来也不迟……」
「谁怕谁!要打就来打!」
「卡!」马哲年的声音响起,「这一条还不错!再来一条!」
于是演员们又在副导的指挥下走回了原先的位置,又再重复了一次刚才的流程。如此反覆五次,马哲年才终于满意,换拍其他剧情。
吴司捷在一旁观看拍摄,只觉得演员果然不是人干的,同一个场景要反覆拍摄到导演认可为止,真的非常需要耐性和专注力。
早上的拍摄结束后,便当也送了过来。放饭时间,吴司捷身边围了一堆人,有问他是什么时候看得到鬼的,也有人问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若对方不是美女,吴司捷其实满懒得回答这些问题,但想到席燁说他不能进宫庙,有些场景只能用绿幕拍摄,恐怕已惹了某些剧组工作人员不快,于是为了不让大家觉得席燁的助理也难搞,他还是打起精神来应付,尽力解答他们的问题。
马哲年很欣赏他在树灵宫跳上跳下的身手,说他当动作演员肯定大有前途,问他要不要转行,吴司捷连忙婉拒。若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轻易现出神通。
「好吧,但你必须要当我们的民俗顾问,这你可不能推辞。」马哲年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
「是可以……」
吴司捷确实熟知民俗之事,于是便答应下来。毕竟原本的民俗顾问是罗一虎,而他因为自己打爆黑面王爷的神像而晕了过去。
想到罗一虎被送医,吴司捷面露不安地问:「呃,不知道罗先生怎么样了?」
马哲年脸色转为凝重:「他送医后就昏迷不醒,昨天晚上因为心脏麻痺走了。」
吴司捷吓了一跳,手中的筷子差点拿不住,「什么?」
虽然他确实是印堂发黑,一副死期将近的样子,但这也太快了吧?难道是因为他用剑气射破神像,把他吓得魂魄离散的缘故吗?
「阿捷,你不用担心。他昏倒的过程我都有拍下来。」
坐在他对面的工作人员向他秀出了一段手机影片。
「我看你进庙里在跟鬼战斗,但我们什么都看不到,觉得很可惜,所以我才用手机拍,不过也没拍到什么。」
工作人员拉动影片时间轴,调到了罗一虎看到神像碎裂跪地昏倒那段。
「你看,罗先生看到神像碎裂,就受惊昏倒了。但从画面上来看,神像是自然碎裂的,所以就算罗先生送医,这事情也怪不到你头上。」
「对,我们都知道你做了一件好事。」坐在吴司捷旁边的席燁附和。
吴司捷叹了一口气,「谢谢你们。」
即使知道罗一虎不是好人,但他的骤然死亡仍给了他不小的衝击。
看吴司捷眉间仍皱着,马哲年以为他在担心罗一虎的黑道背景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又劝慰:
「罗桑是有黑道背景,但他毕竟他是自然死亡,怪不了谁。」
「阿捷。」
吴司捷抬眼一望,便看见林天富摇着竹扇向他们走来,大家也知道他是极莲宫宫主,于是都站起身来向他打招呼,林天富也和蔼地笑着点头回礼。
剧组人员忍不住对林天富投以惊奇的目光。寒冬腊月,林天富的穿着仍是制服背心跟短裤,还拿着竹扇在摇,彷彿还在嫌天气热似的,实在让人佩服。
「歹势,可以跟你借一下阿捷吗?」
林天富知道吴司捷是席燁的助理,于是向他笑瞇瞇地问。
「当然可以。」席燁微笑道。
于是吴司捷就放下便当,跟着他进了极莲宫,他原本以为林天富要带他进宫主办公室,没想到竟是领他来了外人不得进入的内殿。
两人在软垫上跪坐下来。
「说吧,你在树灵宫发生了什么事?」
听完吴司捷说出树灵宫的凶险经歷后,林天富眉头紧皱斥道:
「太危险了,你初战就遇上鬼王,居然还以为能够打败祂?猴囝仔,真正係不知天高地厚!」
「嘿啦,係我不对,假会。」吴司捷乾脆地低头认错,他早就知道说出树灵宫之事会被念。
「幸好娘娘慈悲,及时降驾。」林天富向内殿深处的天上圣母神像虔诚下拜,又瞪了吴司捷一眼,「若无你还真的会被鬼王抓去当手下!」
「说到祂的手下,我今天有带来。」吴司捷掏出木葫芦,这些鬼魂闷在里面四天了,「请道士去超渡祂们吧。」
林天富点点头,但没有接过木葫芦。
「不错,你把亡魂带回来要超渡祂们,能够结善果。超渡就由你来做吧。」
吴司捷瞪大眼睛,比了比自己,「我来超渡?」
「超渡亡魂是大功德,对你的修行大有助益。」
吴司捷莫名其妙地望着林天富,「但我不会开坛作法啊!」
林天富神情严肃。
「阿捷,你从前说做这行容易出事,你有阿嬤要照顾,所以不想做危险的工作,我可以理解,也不去勉强你。」林天富语重心长地说,「但现在你奉懿旨行天命,纵使有神通,不学些真本事可不行。你在树灵宫的战斗,难道没让你有所领悟吗?」
「娘娘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降驾,祂有那么多的信徒子民,没办法每次都顾及到你。」
吴司捷沉默。确实,他现在的能力太弱,那时若没有天上圣母降驾,怕是早就没命。若没有足够的能力,他又该如何面对未知的考验?
从前他觉得跟鬼神打交道风险太高,但还是被强制召回两年半前来救席燁,又被开啟了神通,跟鬼王打了一架。
果然该来的还是躲不过,既然这是他的命,那他便不再退缩。
「好。那我该怎么做?」
林天富缓下神色,「你也不用担心学不会,今天我们用比较简便的方法来超渡,之后我再教你其他的。先替我去仓库搬张桌子过来,还要拿黄布、小香炉跟两本地藏经,我再教你怎么做。」
「天富叔,你也会超渡亡魂?」
吴司捷很讶异。之前他把装着鬼魂的木葫芦带回来,交给庙中工作人员就直接离开了,也不在乎是谁送走鬼魂的,没想到居然是林天富在做。
林天富笑道:「你阿叔这个宫主不是白当的,如果没点本事,怎么镇得住这里?好了,快去。」
吴司捷依言照做,接过林天富递给他的钥匙,熟门熟路地进了仓库,搬出了一张木桌跟黄布、小香炉跟两本地藏经。
林天富指挥他把桌子放在殿中央,再铺上黄布,放好小香炉点三支香插上,而木葫芦则放在香炉前面。
然而几秒后,木葫芦居然开始震动起来,令两人皱起了眉。
「看来里面的鬼魂有话要说。」林天富说,「先放祂们出来吧,眾神在此,谅祂们也不敢造次。」
于是吴司捷便将葫芦盖子打开来,让鬼魂们接二连三地从里头鑽了出来。
十几隻鬼处于正神云集的殿中,不禁面露胆怯,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免惊,只要你们安分,神明不会随便处罚祢们。」林天富安抚道,见其中一鬼迟疑地看着他,又张口说了什么,他又回:「是由阿捷来超渡你们,阿捷你来跟他们说……喔,看来你还没开天耳通。」
林天富这才发现身边的吴司捷听不见祂们说话,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符,喃喃唸了几句咒语后,贴在了吴司捷的左耳上。
「按呢你就暂时听得见了。」
『在你超渡我们之前,我有话想跟你说。』
一个女鬼从鬼群中飘了出来,声音鑽入了吴司捷左耳中。
吴司捷疑惑,等待着女鬼继续说下去。
『其实,大仙原本有一个计划,要我去执行。祂要我跟着你男朋友走,去吸他的精气,但不能把他吸到死,要留他一条性命,让他能够正常生活,直到大仙给我指示,再进行下一步。』
吴司捷先是为妖鬼想害席燁之事而惊骇,也似乎能猜出前生为何席燁会自杀。
若有鬼魂常驻身边吸食精气,人的精神会越来越脆弱,更容易使邪祟趁虚而入,久了甚至会精神失常,即使到医院看诊拿药也治不好。
席燁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再加上演艺圈的压力,因而身心疲惫不堪,最后撑着替母亲完成了梦想后,走上了绝路。
思及此,吴司捷既愤怒又心疼。但还好现在席燁身边有他,他绝不会再让这悲剧发生。
随后他又想到一事,而诧然瞪向女鬼:
「等等,祢怎么知道他是我男友?』
『我们待在葫芦里,其实看得到你们在做什么。』女鬼掩嘴一笑。多亏如此,祂们这四天才不无聊。虽然男鬼觉得不舒服,但女鬼们倒是看得挺开心的。
吴司捷面上发热,尷尬不已,只能庆幸这几天跟席燁只有拥抱亲吻,没做什么更超过的事。
然后,他又想到林天富在场,于是又紧张起来,看向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长辈。
林天富哈哈一笑:「你紧张啥?交男朋友就交男朋友啊,台湾同性本就能结婚,月老嘛牵成了很多同性情侣。阿叔袂去歧视你啦!」
「答应我!你袂使跟我阿嬤讲!」吴司捷急声道。
阿嬤在他毕业后就一直念说想抱曾孙,他觉得阿嬤是无法接受他跟男人在一起的。林天富偶尔也会光顾他家麵摊,跟他阿嬤聊天,他不希望林天富洩了口风,引起家庭革命。
「好啦,我答应你,看你这个囝仔紧张成这样。」林天富摇头叹气。
见林天富答应,吴司捷松了口气,又回头皱眉问鬼魂:
「祂为什么要派祢去吸他的精气?祂跟席燁无冤无仇吧!」
『因为大仙跟罗一虎达成了合作。』
「罗一虎跟席燁也没仇啊!」吴司捷焦急地问:「还是他背后有人命令他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另一隻戴着眼镜的鬼也飘了过来,幽幽道:
『我常常看到罗一虎鬼鬼祟祟地躲在办公室通电话,对方听起来是个脾气很差的女人,而他对那女人毕恭毕敬。』
「他是怎么称呼那个女人的?」
『他都叫她王姐。再详细的我就不知道了。』
「嗯……」姓王的女人太多了,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线索。而且有可能王姐只是个假名。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只有罗一虎背后的人是位女性而已。
什么样的女性会有动机要害席燁呢?吴司捷所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人。
王佩丽,席燁名义上的母亲。
思及此,吴司捷心中骇然,他很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的,但想来想去,就是她最有动机。席燁说过,王佩丽深恨他这个私生子已久。
……天啊,豪门真可怕。
吴司捷感觉头更痛了,但仍感激鬼魂们愿意跟他坦承这些。
「谢谢祢们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人,跟你男朋友又在热恋,所以才想提醒你。』女鬼笑了笑。
听到热恋二字,吴司捷脸一红,但也勾起了嘴角。
做好事确实能得善果。若他没想要超渡这些鬼魂,鬼魂也不会想告诉他这些情报。
「事情讲完了吗?若讲完了,也是时候送祂们上路了。」林天富说。
听到要开始超渡祂们,鬼魂们是有点害怕,但总归来说还是期待的。祂们终于能脱离鬼道,无论前方等待祂们的是轮回还是地狱,都是崭新的未来。
「好。」
林天富从桌上拿起一本地藏经,递给了吴司捷:
「拿好地藏经,从第一页开始唸起,记得要专心,不能心怀杂念。」
道教跟佛教超渡亡魂的方式各有不同。道教的程序较为复杂,渡亡要经过搭灵台、诵经、敕符令及祭竹篆等一串复杂过程;而佛教就单纯许多,只要手持经文,心怀善念诵经回向给亡魂即可。
极莲宫所供奉的神明皆属于道教体系下,不过在台湾,许多民眾道佛两教皆信奉,于是林天富虽然更加熟悉道教科仪,但也通晓佛教仪式。
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也不拘泥于要採取哪一教的作法。
于是两人跪坐在软垫之上,开始沉沉念诵起地藏经。
他们都具有神通,念起经文的效力比常人更大。两人的诵经声回盪在殿中,如同潺潺流水般,逐渐洗去鬼魂的怨气,令祂们的心平静了下来。
一段时间后,一道光芒于在内殿中央显现。
对鬼魂们来说,那就像是黑暗中射入的曙光,不用指示,祂们便本能地一被这光芒吸引,缓缓地飘向光源,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神情。
经文的诵读持续着,直到最后一段经文念完,光芒也随之消散。内殿中再也没有鬼魂的踪影,只剩下一室檀香。
「超渡完成了。」林天富闭上经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些鬼魂终于前往了该去的地方,开始了属于祂们的新旅程。
随后,他又转头问吴司捷:「阿捷,你感觉身体有什么变化?」
「觉得有股暖流从我头上浇下,跟我打坐完的感觉很像,神清气爽的。」
刚刚他耗费精神力在专注念经,原以为结束后会感到疲累,却反而神智清明。
林天富頷首,「你的功德反映到你的神通力上了。之后若宫里有超渡亡魂仪式,你如果能到,最好过来帮忙,对你的修行有帮助。」
吴司捷皱眉,「但我哪知道庙里什么时候会有仪式?」
「我会通知你。」
吴司捷眼睛一亮:「天富叔,你终于要买手机了?」
林天富横他一眼,「我跟你说过,咱修行之人会有自己联络的方式。我会用这个方式联络你。」
「到底是什么方式啊?神神秘秘的。」
「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这几天你回去打坐,应该就会领悟了。」
林天富又提醒:
「还有,你知道命鬼去害你男朋友的幕后黑手是谁了,但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在吴司捷还在跟鬼魂对话时,他就用他心通看透了他的想法。
「我知啦。」吴司捷闷道。席凯夫的妻子王佩丽,想必也是个狠角色,哪是他这个普通人能应付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保护席燁了。
难怪林天富一直说席燁背后牵涉到他无法对付的势力。
然而吴司捷还是相当不甘心,心中十分苦闷,咬牙道:
「但……难道就只能留着她继续害席燁吗?」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林天富摇了摇手中竹扇,意味深长地说:「万事皆有因果,谁也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