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周景池抵着吧台笑得肩膀耸一耸,半刻才想起为自己正名:“我娶他,也能请你吃满汉全席。”
  “吹吧你。”余小云不信,“这么多年就记得吃过你妈做的糍粑。”
  还没拌嘴完,忙着抖雨伞的人哗啦啦地撞掉一摞书。
  不约而同看过去,那人看着满地狼藉尴尬地笑,青涩中带着一丝无所适从。
  “半路下雨,小电驴又没电,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周景池看了看表,正好两点,余小云朝他得意一笑,他走过去伸手自我介绍:“幸会,周景池。”
  三个人一台戏,没有麻将桌倒也弹棉花似的谈到天都干了,雨都停了。
  由奢入俭难,由暗入亮更难。周景池面目狰狞地走出书店半步,太阳雨已过去,晒得人想撑把伞。
  他又倒回去,余小云正拿了抹布擦吧台。见他回来了,愣在原地:“还喝?你俩喝老子18杯了。”
  “拿包跨越。”周景池将抠门进行到底,“再送我个火机。”
  抠来的免费火机按了三次才燃起一捧火,在太阳光下白得透亮。周景池含着烟,偏头掩住风,扒了两口才松开。爆珠还没掐,吸起来有点艰难,他就着白日下不甚明显的烟圈咬破爆珠,像咬破胆子。
  烟从来不是提神的东西,周景池燃完三支,才发现要等的7路公交车只在马路对面停泊。
  过天桥的时候,狭管效应十分明显,风差点掀翻他松垮的帽子。周景池只好叼着烟,垂头把帽子调紧一点。
  刚弄完,烟杆快被嚼成纸片儿,外套里的手机响起来。
  刚过午睡的点,周景池看也没看滑动接通,问:“睡醒了?”
  他仗着天各一方,一只手把手机按在耳边,一只手扶着帽檐,就这么嘴里囫囵地说:“比以往天醒得晚点呢。”
  “你叽里咕噜说啥了?”赵观棋说,“在吃东西?”
  周景池下天桥阶梯的腿一抖。
  晌午都已过,赵观棋在电话那头叫起来:“你现在才吃饭?!”
  看来心虚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也会发作的,周景池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公交站坐下,朝面前飞过的一只小蚊蝇吐出一口白气,才信口撒谎:“喝奶茶。”
  “你在外面?”赵观棋听见几声车笛,“妹妹呢?”
  “跟你一样,睡午觉,还没起呢吧。”周景池靠到公交站牌的巨幅广告上,摇了阵赵观棋看不见的头,“晚上都在哭。”
  明显感觉电话里的人愣了一下,随后问:“看到人了吗?”
  “情况...怎么样。”
  “我还在等公交。”周景池看到晃晃悠悠的7路在另一端露出个小头,向赵观棋报备:“还有一分钟。”
  风把周身的分辨不出香还是臭的烟气吹淡了些,赵观棋还是在周景池按灭烟头的时候问出口:“他妈妈……知道你去吗。”
  周景池没回答,看着那个大大红红的数字7停到眼前,侧屏跳动着站点,市总院的名字在屏幕上雪花点点。
  “他妈妈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了。”周景池面无表情,脸上的细痕泛出一片疼,他毫不避讳:“早该去了。”
  早该去了,而不是等吕鲲跌下来,才在人群中哭天喊地,膝盖跪在蔓延的血流上,拍着大腿泪如泄堤。她在办公室指着自己儿子破口大骂狗东西的时候就该明白了。
  她彻夜打牌输个精光,看见没钥匙进门只能睡在门口的吕鲲时,第一个动作是狠戾地来上一脚。
  她明白不过来,吕鲲却明白过来了。
  疲惫地睁开眼,他来不及摸疼的地方,跌跌撞撞挎上书包,心如死灰地,走入有母亲早餐饱腹的学生队伍中。
  像一粒沙融到风里,终于在飘雨的时候跟着水珠砰然坠地。
  砸在地上,像一颗钢珠击穿玻璃,裂纹以光速蔓延四下,把最后一块心掰得四分五裂。公交的最后一排的玻璃窗很小,像一扇绝佳的狙击点位。周景池突然又有点反胃,俯下身子撑住膝盖,透过那囚笼般的小窗,看见一闪而过的老小区大门。
  “你说他撑得过来么?”摔碎的骨头,衰竭的器官,周景池像在寻求一个认同,“他要是......”
  他在这种关头忽地打断自己,换了词语避谶:“要是走了,小伶的状态...恐怕短时间内去不了学校了。”
  “不会。”赵观棋在电话里替他下定义,“老天爷没那么有眼无珠。”
  周景池将烟盒转了又转,捏了又捏,在红灯亮起的时候挂断电话。
  今天穿的蓝色还算显眼,周景池刚走到七层,走廊尽头有个人远远迎过来。
  闷在口罩里的周景池率先招呼:“你好。”
  “来了。”男人声音比面相更显年轻,往他身后又看又探,“小姑娘没来呢?”
  “她这几天不太舒服。”两兄妹一个比一个脆皮,说哭得起不来床又有些丢脸,周景池干脆掩住不说,“我先来看看,后面情况好起来了我再带她来。”
  男人盯着周景池口罩上的印花小狗,垂头叹一口气:“这整的......”
  “上次他妈妈失手打你,你也不要医药费。”男人来回搓着手掌,“是我这个当爹的不成器。”
  检讨总是由早已斩断关系的人来写,一纸离婚诉状,儿子没分到,按月支付的抚养费全被拿去打高额麻将。当头棒喝后,还得磋磨着自己,像欠了世界一百万似的这里道歉,那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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