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怎的时间已到,还不见贵国皇帝入席?难道是觉得我们几个是番邦小国,看我们不起?”漠瀚冷着脸,质疑似的盯着贤妃。他一口中原话说得流利,如果抛开他高眉深目明显的异域长相,便说是大绥人,也是有人信的。
  另几个小国的使臣闻言,虽不似漠瀚这般直言,但神色间也颇有不愉。
  贤妃的父兄在朝为官,她在后宫中是无册宝的“皇后”,何等场面不曾见过。她温柔地笑笑,朱唇轻启,道:“大王子何必着急?大绥重礼节,故设席款待。但我泱泱大国,事务何其多,君王有事缠身,拖延了几步,也是常有的。诸位贵客且先观我们大绥的长袖舞,如何?”
  说着,一队长袖细腰的舞姬便鱼贯而入,伴着丝竹声舞动起来。那舞姿轻柔灵动,长袖翩飞间,少女们腾挪跃转,如蝶戏于春花,燕飞于杨柳。
  漠瀚瞥了两眼,含着一丝笑意说:“南方的长袖软绵绵,和你们绥人一样!不似我们北地的短刀舞,刚烈有力,可斩人头!”
  此话一出,北戎的几位使者都应和般笑起来。
  贤妃脸上的笑意凝固片刻,目中射出恼怒的光。他看似说舞,分明是在说大绥人比不上北戎人!给叫嚣到自家门前了,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不急不慢地说:“大王子居于苦寒北地,自然不懂。并非刚烈有力便是好舞,我们大绥讲究刚柔并济,阴阳相生。正如兵法所言,蛮力不敌巧劲,过刚则易折啊。”
  漠瀚猛地将酒杯放在桌上,沉默良久,才讽刺道:“中原人的确嘴皮子功夫厉害。不过,也仅止于嘴上功夫。”
  贤妃抿唇而笑,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说话了。
  墙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唇枪舌战,心里啧啧称奇,暗道没有看够。他对于这个来自北方的漠瀚也充斥着好奇。
  原因无他——这男人背后,紧紧地贴着一个浅青色衣服的妖鬼!
  凡人看不到,但墙子却能瞧得清楚。
  妖鬼族分两类,一者为妖,如墙子、杨絮,都是由凡物修得的人身;一者为鬼,是人族死后心有不甘者,不愿就此进入轮回,故而徘徊此间,如昭妃、永继。
  漠瀚身后的那物,牢牢地箍着漠瀚的脖子,像是藤蔓缠树般攀在他身上。她一头如瀑的黑发,垂顺在脸颊两侧。面目惨白,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嫣红中透着诡异的紫,分明是鬼!
  且是新死不久,还保留着刚死时模样的鬼。
  但是很奇怪,新鬼都比较虚弱,要很长一段时间修养。但漠瀚身后的新死鬼,看起来却精神奕奕的。
  难道是北方的人体格比南方人强壮,北方的鬼也比南方鬼要厉害些?墙子暗想,说不定可以引荐昭妃与那女鬼认识,看到底是南方女鬼强横,还是北方女鬼厉害。
  正在这时,上头传来一阵怪异的朗笑,略沙哑的男声响在宫殿之中,无人不为之肃然。
  “大殿里如此热闹,北戎大王子可是在向贤妃娘娘讨教中原风土人情啊?”
  墙子顺着声音看去,便见到两个侍立在门旁的宫女掀开珠帘,一道紫色的身影负手穿门而入,快步进到大殿之中,身后还跟着数名身着绯色或绿色太监服制的宫人。
  来人年近花甲,头发被束在帽里,露出的鬓角已经斑白。但他精神矍铄,身姿挺拔,浑身上下一丝褶皱不见,即使脸上沟壑难平,却也丝毫不显老态。
  这就是徐嵘。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从众人恭敬的态度来看,墙子想,这人就是被袁引反复念叨过好几次的很厉害的太监徐嵘。
  其实墙子最开始是不屑一顾的。一个太监而已,能厉害到哪里去?但现在他忽然改变了想法。
  漠瀚眯着眼睛,左手闲闲地摆弄着自己的扳指,道:“这位想必是徐嵘,徐掌印。久仰,我在北戎便听过你的名字。”
  徐嵘并不行礼,只是微笑着略一点头,俨然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漠瀚接着说:“我今日代表北戎而来,贺贵国君主寿辰之喜。何以到现在,还不曾见你们皇帝一面?”
  坐在殿中的几位大臣脸色尴尬,他们互相觑着,都没有说话。
  “陛下国事繁忙,一时脱不开身。况且今日只是接风宴席,待到正式典礼时,自然会接见诸位使臣。陛下还考虑到大王子久不见胞弟,定然思之念之,特意让你们兄弟团聚呢。”徐嵘微笑不改,进退有度。
  漠瀚转头看到了坐在自己下手的,多年不见的七弟弟漠渎。当年送他来大绥时,漠渎不过车轮子那么高,一晃眼,便已经长成大人了。只是这个弟弟久在大绥,丝毫没有北地男儿的粗犷之气,反倒沾染了南方的文弱瑟缩,显得不伦不类。
  漠瀚脸上的不屑,根本懒得掩饰。
  第34章 宾主尽欢
  东风拂皱春波面,一轮孤月上中天。
  丝竹雅乐还未止歇,作舞的宫人换了一队又一队。
  漠瀚将酒杯斟满,忽然转头对下手的漠渎举杯道:“阿弟,这么些年,在大绥过得可安好?”
  漠渎立刻捧起酒杯,回敬道:“回大王兄,自然处处是好。”
  漠瀚看着他斯文地饮下杯中酒,举帕擦拭嘴唇上沾湿的酒液,行动间丝毫没有北戎人的豪迈气概,心里不由得更添几分轻蔑。
  徐嵘身份特殊,并没有入席,只是坐在主位侧面,桌案上也并无菜肴。他眼角浮现出几根深刻的沟壑:“大王子,今日漠渎王子的几位同窗亦在,你若是关心漠渎王子在我大绥的事情,他们也可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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