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墙子也知道个中道理。于此刻,墙子朦朦胧胧地明白过来,他曾经一心不想掺杂进人族的因果,可当他霸占了袁强的身躯的那一刻,因果就已经产生了。如果他任由袁强死去,那么袁引就不会想要为自己的“弟弟”谋个好差事,也不会用关系将他调进含凉殿。那么此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袁引也不会招来祸事。
  墙子沉了脸色,道:“叶秉烛呢?他醒了吗?你去亲自问他,他知道我绝不会害他!”
  狱丞不屑地睨着墙子,道:“你身为下人,敢直呼五公子名讳,便是大大的不敬!我若要掌嘴,旁人也说不得滥用私刑。”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却揪着这样的小事不放。连徐嵘都不动声色地转着眼珠瞥那狱丞。
  狱丞手执可怖的刑具,在墙子眼前慢悠悠地展示:“是谁将你调到含凉殿两位公子身边?你有什么目的?可否有人指使?”
  一串问题抛来,墙子无奈道:“我若真的做了杀人下毒的事情,会在含凉殿里什么都不做,等着你们来抓吗?”
  这样的话术,狱丞在掖庭里听过了不知多少次,自然是不信的。这些受人指使的宫人,要么为财,要么被胁迫,但最后大都会沦为弃子。
  死在皇城里的宫人,数不胜数,无人会关心他们是不是带着冤屈赶赴黄泉的。
  “你若不招,我看那便不得不用刑了。”狱丞说着,拿起了早就烧在一边的烙铁。那炭盆中火星飞溅,炭火正旺。烙铁顶端通红,隐隐带着焦糊味儿,不知道让多少人吃过苦头。
  墙子面不改色地看着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晃来晃去的烙铁,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狱丞回头看了徐嵘一眼,见千岁老神在在地品茶,对用刑没有异议,心中更有了底气,正要往那小太监胸口戳,却忽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徐老千岁,是我将我兄弟调到含凉殿的,您别为难他!”
  众人回头一看,把守在门外的宫人,正是袁引!
  原来那日袁强忽然被抓,袁引自然心急如焚。他费了些功夫,才顶了个在掖庭狱值守的苦差事,本来是想混进来看看自己那傻弟弟有没有出事的,没曾想正好遇上提审。
  掖庭的手段,袁引也只是听说过。光是听别人描述那十八般刑具,受过酷刑的人最后血肉模糊的样子,便叫他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袁强宁愿受刑,也不愿供出自己,袁引看在眼里,自然心中感动,直道这个兄弟他没有白疼。可此时袁引的害怕却也了上风。
  在宫中谋害贵人,是死罪,甚至还会株连族人,第一个遭难的就是自己。
  徐嵘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袁引,道:“我记得你,你总跟在陈懈身后。”
  袁引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因为极度恐惧而僵硬,喉咙不受控制地收紧,每发出一个声音都很困难。袁引艰难道:“调动一事,与陈小……陈公公无关,是小人用积蓄替弟弟谋的差事。老千岁明鉴,我与弟弟都是无辜的,给我们几千几万个胆子,也是不敢谋害贵人的!”
  徐嵘挑眉,这小太监到这个时候,还懂得保全自己的上司。徐嵘阅人无数,先不说袁强,这个袁引是确没有胆子敢害人的。光是跪在这里,就抖成一个筛子,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挑这么个懦弱不顶事的人来做杀手。
  “你们兄弟,倒是手足情深。”徐嵘若有所思。忠心之人,难求。患难之时,还敢不顾自身站出来的人,更难求。像袁引这样胆子又小,却敢在此时站出来的,便是少之又少了。
  物以稀为贵,人也是。
  袁引不懂徐嵘的意思,只当他在夸自己,抬头茫然地露出个讨好的笑意。
  狱丞见状,这烙铁尴尬地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徐千岁从不轻易夸人,他这一句,对待这袁引却是何等态度?都说圣心难测,常伴在皇帝身边的徐老千岁,心思也依然难测啊。
  却在这时,方才徐嵘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他附在徐嵘耳边说了几句,徐嵘当即脸色一变。
  众人都将目光隐隐聚集到了徐嵘身上,等着老千岁的下一步指示。徐嵘将茶盏往桌上一掷,只一双眉略蹙,但又迅速舒展开。他瞥了眼跪在脚边的袁引,只抬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人心领神会,立刻将墙子松绑,扭送回了牢房。
  袁引正茫然不知所措,便被徐嵘的人给强行带了下去。
  “袁强,弟……”袁引自己被扯着胳膊,还不忘回头去看墙子,“你等着啊,哥不能叫你死了。”
  所有人都在内心嘲讽这个太监不自量力。他尚且自身难保,还敢在这里说空话。可只有墙子知道,袁引只是想安抚他的弟弟。
  墙子回头想再看一样袁引,可重重囚门阻隔,他什么都看不到,连那安抚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什么也听不到了。
  墙子前所未有地生出愧疚和难过。他扰乱了这些人族的因果,而又不可能长久地附身在袁强身上。毕竟是尸身,灵力只能延缓他腐化的时间,但总有一天,这具身躯会慢慢显露出尸斑,会散发出难以忽视的味道。
  到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
  墙子不忍心再想下去,神思恍惚,连杨絮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你怎么耷丧起个脸?”杨絮隔着栅栏,盘手倚着囚门,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他腰间的半块玉珏微微晃悠,像个勾起微笑的嘴角,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可恶。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