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空气凝滞了片刻, 两人都是没有说话。
  程荆的直觉很灵敏,他明白这个档口是留给他追问的。
  追问梁景珉近况如何, 在做什么,有没有忘了他。她想要引出某个话题,在等他开口。
  但程荆没有说话, 只是任由沉默蔓延着。
  一支烟很快抽到了尽头,程荆感觉唇间苦涩,这和他最初想过的味道很不一样。
  戒掉一个瘾的代价必须是染上另一个么?这个话题在程荆这里没有答案,只是每每应验。
  程荆岔开了话题:“点点起床了吗?如果你忙的话就挂了吧。”
  “还没有,我在阳台打电话呢,不管他,一天比一天调皮,还是小时候好啊。”赵都宁叹息道。
  凌晨通电话原是为了倒时差,此时他对话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赵都宁。分明隔绝了所有和梁景珉相关的人和事,却偏偏留了个最容易让人回想起往事的人时常联系。
  倘若有人知道实情,必然会忍不住去问程荆缘由。
  “其实如果你当初没有……”她话只说了一半,程荆却听懂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流产,现在小孩估计也会说会笑会叫爸爸了。
  程荆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仅此一下。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疲惫:“你别怪我提不该提的人,我和他也很久没联系了。其实是前几日,我辗转听到了一点他相关的消息……”
  “梁昱霖的事情你知道吧?”她问。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二审判决下来了,维持原判,据说他身边的人……不太安定。”
  程荆的神色一凛。
  “程荆,好在他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你这段时间要当心。”
  “为什么是我当心?他的事情和我无关,我和梁景珉分开很久了,这你是知道的。”
  “你一心要分开,在他们眼中可未必,这些年没有人找你,也未必是不知道你的处所。我在国外都听说了,想必消息已经沸沸扬扬,你不要一味逃避,当初伤了他的毕竟是你。”
  赵都宁的话说得很隐晦,但桩桩件件都是在提点,程荆逃避着,只说:“我其实不想说这件事。”
  “我知道,我只是提醒。”
  “好,”程荆狠狠皱了皱眉,还是顺了她的意,问道,“他最近怎么样?”
  赵都宁叹出一口气:“我不知道,和你一样,我们也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听到后面,赵都宁的声音也变得有点遥远,程荆越听越难受,随意应付了两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无济于事,她的话依旧徘徊萦绕在耳边,像是赶不走的苍蝇。
  “……但我听过几句闲话,说他病了,大概有点严重。只是我也不清楚……”
  程荆也不知道在和谁恼怒,直将烟头往地上一扔,抛出个不明显的弧线,摔门回了房间。
  ……
  过两周是程荆的母亲忌日,他请了年假回月城。
  坐的高铁,二等座,伴随着泡面气味、小孩哭闹和外放的短视频音乐,一路喧闹颠簸到了月城。
  有些人大概无法忍受动辄长达几个小时的高铁,但程荆却很能坐得住,他坐的靠窗座位,快到月城的时候正巧要日落,薄暮柔和的昏黄光线倾洒在长河上,莫名带了点荒凉的烟火气。
  这样的颜色,格外适宜回忆往昔。程荆的眉目笼罩了一点阴云,忽然想起一个人曾和他说过的话。
  他说他曾坐过二十一次往返西京和月城的高铁线路。
  也是这般吗?挤在脚都伸不直的二等座,耳畔喧哗却反而有点逃脱世界的宁静,只因为身在一班有始发站和重点的列车上,便可以所应当地不考虑来处和归途。
  下了车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天空是灰蓝混着深灰,路灯打出长长的光线,是冷白的,不像西京的昏黄。
  月城闷热,程荆排着队伍等出租车,热出一身汗。师傅听了目的地有些不愉快,嫌弃太近。
  走到了老屋小区外保安亭的时候声控灯应声开了,程荆拖着行李箱,形单影只,拖出长长一条影子在身后,像斩不断的尾巴,带点落寞。
  夜晚的月城带点凋败,这里是旧城区,墙面上淋着风霜雨雪的污渍,数不尽不清的电线互相缠绕累赘着在房子之间,正值夏天,空调水声淅淅沥沥,有如大雨倾盆。
  他缓缓走了进去,路过相邻单元的时候看见身侧卧着卷毛狗的老太太,她带着眼镜,缓慢挪动了一下,忽然颤颤巍巍低声说:“是小程回来啦?”
  程荆顿住了脚步,没有作声,只是望着她。
  “是小程吗?”她声音里多了点疑惑,转而又斩钉截铁下了结论:“白头发,高个子,是小程。”
  程荆淡淡开了口:“是我,奶奶。没想到您还记得,我上次回来,您没认出。”
  “是啊,我老了,眼花了,”她说话的速度很缓慢,有点像旧式电视剧里的人,“现在认出来了。长这么大了。”
  程荆点了点头:“是啊。”
  他感觉自己像是忽然回到高中。每天傍晚披星戴月而归,那时候她身边的狗还是小狗,见着了程荆总爱说“小程长这么高了”。
  他忽然萌生出想要出去一趟的意思。
  程荆放下行李后简单冲了个澡,洗掉了一身行路出的汗,临出门才发现手机没充上电,担心走得太晚明早起不来,于是依旧冒冒失失冲出了门,只想着反正用不着手机,带上钥匙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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