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指尖划过后颈时,顿了一下。
方才这人似乎正盯着他这处看。
这处除了官奴的烙印,还有甚呢。
裴厌辞神色难辨地看着顾万崇。
骐王殿下靠坐在里侧,低低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捋顺了气,手揉着挨了一脚的胸口,目光却在他身上流连。
是他,还是不是他?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现在只是一个六品小官,奴籍出身,无依无靠,而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抬头,这才发现裴厌辞的目光残骇而迫人。
那熟悉的、挥之不去的梦魇,开始作祟。
裴厌辞手指将衣领捋直,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五殿下方才在找甚?”
“没。”下意识地,顾万崇的声音染上了颤抖。
“不是都摸到了吗,下官后颈处有一个官奴的烙印。”
他没说话。
“但在被烙印之前,那里还有胎记。这个胎记,伺候下官的内侍知道,当初将我寻回宫里的大臣知道,皇族人知道,除了他们之外,我就只给一人看过。”他跪坐在马车凉簟之上,上身慢慢前倾,欣赏着他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常双崇,你太让孤失望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顾万崇的脸色彻底转为灰败。
那个梦魇,成真了。
“你在怕甚?”裴厌辞直了身子,玩味地看着他。
这也是他上辈子一直困惑的问题。
他已经给了这人最大的权力了,但还是怕他。
顾万崇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怕他。
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害怕极了。
那不是眼睛,是一双能随时窥探出他内心隐秘的镜子,是世上最锋锐无情的剑。
这个人,是造成他前世今生所有苦痛的梦魇。
说是梦魇,因为在今日之前,他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次回安京,在姜逸府上,第一次见到这人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另一人一生沉浮的记忆。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亲生经历过,他的前世、那个叫常双崇男人,与他身高样貌年纪家世统统不一样,但他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个人的所有苦痛哀乐。
那是他的前世,自己是他的今生。
在遇到这个叫裴厌辞的男人后,他的本家,自己的母族,同样悉数入狱。
而前世的他,最终在帝王驾崩之后紧接着的一场战役中战死沙场。
前世,常双崇对这人又恨又惧,以至于那种强烈的感情还在支配着这辈子的他。
“你以自己为饵,编造大不敬之名,陷害常双崇全族上下锒铛入狱,逼他去战死沙场,你现在问我在怕甚?你觉得能怕甚!”他目眦欲裂,几乎要当场杀了他,“亏他还这么相信你。”
“相信孤?”裴厌辞笑得凉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若真心相信,就不会意图造反,意图颠覆大陶皇室。”
顾万崇神色微凝,仔细想了想,竟然真有这个记忆。
常家在帝王的蛊惑和放任下野心愈发膨胀,试图举兵谋反,主谋却在计划的前一天被裴厌辞召进宫,有了那场醉酒。
在两人相拥的那一刻,一句无意间的轻喃,常双崇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常家的谋划,悉数在这位年轻帝王的掌控之中。
当你的对手从始至终无所不知,甚至连你的势力手段都是他暗中谋划、一手栽培起来的。那一刻,没有人心里还能滋生出一点勇气。
皇帝知道他的谋反。
事实也的确如此,裴厌辞在这一刻承认了。
而常双崇,却对想要推翻的帝王一无所知。那一刻,他连自己身边人和属下到底是效忠他的还是效忠皇帝的都不知道。
自以为智计无双,精心筹谋,赌上整个家族的前途性命,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帝王无聊消遣时把玩的金丝雀,连笼子的边都没挨到。
试问谁能不怕。
“我……”顾万崇语塞。
裴厌辞摇摇头,叹了口气,“看来你想起来了。双崇啊,你凭良心说句话,孤可曾亏待过你?你的家人,难道孤冤枉他们了吗?”
“那这辈子,我的家人,本王的母族,为何会被扼鹭监抓走?他是你的同谋!”顾万崇尖锐地崩溃叫道。
“那你要问九千岁,与孤无关。”裴厌辞轻笑,“也许,是因为你重蹈覆辙,又开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顾万崇的确起了想要摆脱棠溪追、反手对付他的心思。
“谋逆大罪,孤只是将你的家人下狱,还等着你次次凯旋的好消息,再给一次饶恕你们的机会,宽容善待至此,你难道还不知足?”
裴厌辞看他尤为像一只活生生的“白眼狼”。
顾万崇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身为武将,他,亦或是常双崇,都不是擅于言辞之人。
马车停了下来,“裴司业,具体该怎么走?”
裴厌辞撩开门帘一角,见是自家小院附近的巷子口,地方偏僻,无人在此处经过。
“劳烦,在这下车便好。”他笑了笑,声音清脆。
“等等。”顾万崇见他下了马车,追了出来,才刚撩开门帘,车夫直挺挺地倒在了他的脚边,死不瞑目地瞪大双眼望着他,脖颈处还在喷血,溅了他衣袍,如血染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