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郑裕还没说话,孙管家跳了出来,厉声喝斥冯春生:“大胆冯春生,老爷面前你还敢说谎,有人亲眼看见你私放小姐出府,你能不知道小姐去哪儿吗?”
  “春生,告诉我,窕窕去哪了儿!”在郑窕的事情上,郑裕的耐心其实并不多,甚至因为连日来被消耗不少,现在根本谈不上有耐心。
  显然,孙管家也知道这一点,捋了捋自己嘴边两撇小胡子,拱火道:“小姐不会是去见林书诚那小子了吧?冯春生,你可千万不能包庇小姐,小姐千金贵体,怎能和那小子搞在一起……”
  郑裕一听那还得了,拍案而起,指着冯春生怒骂:“冯春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给你几分体面是看在你自小生长在郑家,做过颖儿的伴读,有几分才华,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郑家养的一条狗,一个有卖身契的奴才!”
  冯春生心头一痛。
  是了。
  哪怕这些年在府内有些体面,哪怕所有人无不敬称他一句“春生先生”,但那只不过是郑裕施舍给他的,他的身份到底还是一个奴才,甚至想做一个良民,一个平民都是奢望。
  “老爷,千万别为这种贱奴气坏了身子啊!”孙管家哎哟一声,连忙弯着腰给郑裕递茶,满是关切。
  郑裕看见孙管家的贴心,越发觉得冯春生是个白眼狼,索性不给他体面了,他接过茶狠狠朝冯春生掷去,淋了冯春生个狗血淋头。
  “给我上刑打,打到他肯说为止!”郑裕今日是铁了心要惩治这等“恶奴”。
  茶水顺着冯春生的发丝滑落,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
  茶叶糊了他半张脸,他甚至都不能去擦,那是对主家的不敬,因为他的卖身契在郑家,他是郑家的奴才,他是人也不是人,是狗也不是狗。
  一个打手粗鲁地扯起冯春生,另一个架起长凳拿来板子和藤条,冯春生就像是杀猪一样全无尊严地被架在凳子上。
  打手“呸”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才拿起板子,而另一人手执藤条。
  “砰!”
  第一下板子下去,冯春生只垂着头咬紧牙关不作声响,房间内只剩下茶水滴答作响。
  “啪!”
  第二下是藤条,尖锐的痛感从钝痛中渗入,仿佛能直达他的筋骨,那是一股比板子更难忍受的痛感。
  只第二下,冯春生额间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薄汗。
  孙管家双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郑裕冷眼俯视着冯春生,逼问他道:“冯春生,窕窕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去找姓林那小子了?”
  冯春生埋着头:“春、春生不知。”
  郑裕见他不知好歹,气得胸脯不停起伏,他又恨又怒,但冯春生埋着头,被打也没有吭声半分,让郑裕心中怒气难发:“打得这么轻没吃饭吗?你若打不成,趁早滚出郑府!还有你,在一旁愣着做什么,上茶啊!”
  郑裕狠狠踹了一脚一旁拿板子的打手,打手踉跄了一下,满眼畏惧不敢反驳:“是、是……”
  而一旁站着的侍奉丫鬟也忙给郑裕取杯倒茶,手晃晃悠悠哆嗦个不停。
  因郑裕的训斥,打手每一板都用上了力气,生怕郑裕真的要将他赶出郑府。
  他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每一下都咬紧牙关,用尽了他的全力,让他汗流满面。
  “冯春生,你还是不肯说吗?”孙管家悠悠道。
  冯春生的身体开始还生出剧痛,到现在只剩下麻木。
  他死死咬住嘴角才不让自己狼狈地叫出声来。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到最后冯春生已经分不清滴答作响的是他发上的茶水还是自己嘴角流出的鲜血。
  冯春生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从他放走郑窕那一刻他就知道。
  痛无所谓,死也无所谓。
  因为当他学会的东西越多他就越明白自己的身份,越痛恨越自卑越生不如死。甚至有时候他在想,若是每天学会这么多知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好好做郑裕的一条狗,不去奢求正常人的生活。
  但冯春生又觉得庆幸。
  幸好不是郑窕。
  他即便死也不想让郑窕受伤,哪怕郑裕不可能伤害郑窕。
  这痛苦让他独自承受就好,越痛苦越清醒,也许痛过清醒过他就再不会奢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春、春生?”
  郑窕的到来让在场的人都极为意外。
  “窕窕!”
  “小姐?”
  郑裕倏地站起身,孙管家啧了一声,眼中闪过遗憾。
  真走运,差点儿就被打死了。
  冯春生意识一片模糊,但他仍记得郑裕的声音:“小姐?”
  “春生!”
  郑窕看不见郑裕看不见孙管家眼中只看见了冯春生,她吓得脸上血色尽失。
  眼前的人还是人吗?
  郑窕看见冯春生的背被打得血肉模糊,衣裳都贴入肉里去了。
  他一向体面,现在不仅跟猪崽似的被架在凳子上,身上还被人泼了茶叶,看上去狼狈万分。
  郑窕扑了过去,当即泪如雨下:“不要打了,爹,不要打了……春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是我连累了你呀!”
  打手面面相觑,同时看向郑裕。郑窕都扑过去了,郑裕总不能连着郑窕一起打,于是他摆摆手让打手住手,打手们便退居两旁。
  “窕窕,你跑去哪里了?”郑裕质问郑窕。
  郑窕怒瞪郑裕:“爹!您怎么能打春生,他为郑家做了那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郑窕回来但对郑裕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了别的男人对他发气,郑裕心中原本就没有消散的怒气重新聚起:“你还有脸问我?郑窕!你扪心自问你出门是为了见谁?你是不是去见了姓林的那小子?你要不要脸,你听没听见青城的百姓是怎么说你的?就这样你竟还不知悔改偷偷去见他,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好好好,我不打你,但这欺上瞒下的狗奴才我还教训不得吗?”
  郑裕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我不要脸?”郑窕又哭又笑:“爹,您从小就告诉女儿要熟读女则女训四书五经,要做大家闺秀要当贤妻良母,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林夫子水中救我,已于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我除了他还能嫁谁?您说我不要脸,那您何不烧了那些书,让我做一个不被约束的自由人!”
  “你!”
  郑裕气得双目猩红,他提手,巴掌已至郑窕脸前,可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到底下不了手。
  “您要打我吗?若您愿意放过春生,那您就打吧。”郑窕闭上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冯春生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见郑裕巴掌停在半空,被打这么久一声都没吭过的男人惶恐不已,他挣扎着要起来:“老爷,小姐是无辜的,她年纪还小,您不要打她,您从未打过她啊!”
  是啊,他从未打过窕窕,在刚刚那最气头上的时候他尚且下不了手,更何况现在。
  郑裕放下手,却是满目失望:“窕窕,爹对你很失望。”
  郑窕心头一颤,眼眶又忍不出盈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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