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直到谢况称帝之后,谢宜瑶做了许多件不同凡响的事,才让崔晖对她有了关注。
这些年来,公主和崔家的交际一直没有断过,就连他的亡母也曾夸赞过谢宜瑶,所以当崔朝华告诉他,临淮公主有意与她结交的时候,他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十分惊喜。
“阿父,你回来了!”
最先发现崔晖的到来的,自然是崔朝华,等崔晖走近了些,谢宜瑶也起身相迎。
“崔公,好久不见,”谢宜瑶笑着道,“你是长辈,无需多礼,还请坐吧。”
见二人已经见上面了,沈蕴芳给崔朝华递了一个眼神,崔朝华会意,向崔晖道:“阿父,我带怀香去看画,你先和殿下聊啊。”
还不等崔晖开口阻拦,这两人就跑没影了。
“唉,”崔晖叹道,“我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有些不规矩,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我也不喜欢那些规矩,朝华这样很好。”
崔晖本就是嘴上说说,见谢宜瑶不在乎,也便不在这些事上耗费时间。
“殿下今日……可是有要事和崔某相商?”
谢宜瑶含笑道:“崔公明白人。”
“殿下说笑。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谢宜瑶没有虚与委蛇,坦白讲道:“崔公可认识柳家的十四郎?”
第45章 谋定后动(三) 总让崔晖感到有些熟悉……
听到柳家十四的名字, 崔晖不免有些诧异。
此人虽是河东柳氏出身,且与松阳侯有些交情,但于朝中并无依仗, 怎么会和临淮公主有联系呢?
不知谢宜瑶的来意, 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崔晖只得保守应对。
“略有耳闻,但并不相熟。”
“既然如此,想必崔公并不知道他前些日子惹出的事了?”
崔晖抬眉:“还请殿下赐教。”
谢宜瑶把柳十四在街上做了什么,如何和袁睦起了冲突,自己又是怎么知道的来龙去脉解释得一清二楚, 只略去了她和谢冲的一些交锋。
“崔公怎么看此事?”
语毕, 谢宜瑶好整以暇地望着崔晖,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咳咳,”崔晖咳嗽了两声, “想必是有人玩忽职守,才让柳十四如此嚣张。”
那柳十四虽然是个纨绔子弟, 但家世还不没到京中官员人人都要畏惧的程度,这事能发酵到现在这种程度, 可见相关要员的懒政与疏忽。
而且此事绝非孤例, 如果不是袁睦这个“不懂规矩”的撞见了,又被谢宜瑶关注到了, 柳十四一事恐怕就会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那些被牵连的百姓, 只能说一句倒霉。
“父皇前些日子积劳成疾还未痊愈, 我不好拿此等小事麻烦他。左想右想, 也只能想到崔公了。”
谢宜瑶语气中含了几分歉意,仿佛为此打扰了崔晖是件让她很过意不去的事。
崔晖最近其实确实忙得很,谢况有意明年北伐, 他虽算是个文臣,不必奔赴前线,但也得必须要参与后勤和安排的工作。
想到京城的治安是个曾经被皇帝强调过数次的问题,崔晖不免有些戚戚然,谢宜瑶找他若是无果,之后自然就会去找陛下,到时候还是会波及到自己。
他这几年来处处小心,断不能容许此事发生。
柳十四之事,他既然知道了,自然就会管。至于谢宜瑶是心系百姓还是为舅父打抱不平,都与他崔晖无关。
“公主一片孝心,陛下若是知道了,也会明白公主的用心良苦的。只是陛下最近政务缠身,还请殿下放心,此事交给下官就好,晖定会妥善处理的。”
谢宜瑶笑道:“如此便好,交给崔公我是放心的。”
看到谢宜瑶这般稳重的样子,崔晖有些恍惚,想当年在襄阳时她还是一个骄生惯养的女郎,没几年过去,竟已成熟了这么多,举手投足间都有皇家风范。
解决了心中第一件大事,谢宜瑶轻松了不少,惬意地看起风景来。
她从亭中向湖塘水面望去,只见几只白鹭落在荷叶之间,颇有乐趣。
“当真好景致。我听朝华说,此园中许多处都是崔公自己的心思?”
崔晖谦虚道:“不过是一点个人的喜好而已。”
谢宜瑶仍然侧身望著湖面,面上保持着微笑。
“先前溪边有‘乘舟’,这里湖岸上又有‘浮海’,崔公是想学那范蠡……功成身退么?”
谢宜瑶语出惊人,崔晖面上虽然保持镇定,心中却别有一番天人交战。
想他当年也曾心高气傲,憾无明主而已。后来结识了谢况,认为他有经世之才,便撺掇他成就大业,谢况的篡位之路,一直没少崔晖在背后的出谋划策。
事成之后,他自然成为了新帝的左膀右臂,就连那些世家大族都要怕畏惧他几分 。
然而有些事,得要身居高位才能明白,站得高,一旦摔了,也会更惨。
崔晖曾告诫过谢况,前朝皇室若是不斩草除根,“他日必成祸患”。
然而不知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谢况眼中的“祸患”?
每每想到那些深陷政治斗争而死于非命的故友,崔晖越发容易有兔死狐悲之感,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如今会有如此多的世家子弟选择避世不出。
崔晖也有权欲,才敢为此劝人做大逆不道之事,但一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便开始为自己谋划退路。
其实他只不过是想保全家人,安度晚年,避免帝王的忌惮。
崔晖能想到自己的最好结果,就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老还乡。因此之前借着丁母忧的机会,便向皇帝提出了辞职的请求,却没想还未等他出了孝期,谢况就又起用他,还让他继续参与机要。
帝王的猜忌实在可怕,崔晖时常梦见自己落入兔死狗烹的局面。
谢宜瑶说中了他的心事,这并非什么秘密,但她可是那人的亲女儿。
崔晖知道皇帝近来对大公主态度的转变,谢况比以前更重视斯谢宜瑶了,因此他不得不担心她可能会在谢况面前说些不利于他的话。
更担心谢宜瑶此番前来,有谢况的授意。
崔晖沉默了许久,谢宜瑶看着他怛然失色,知道自己是说中了。
半晌,崔晖才开口道:“范少伯名士风流,谁人不心驰神往。但若是要说功成身退,我是万万没有这个意思的。晖能有今天,都是仰仗陛下关怀,未能竭忠尽智,不敢挂冠而去。”
谢宜瑶咧嘴一笑:“是我冒昧了。崔公向来忧国奉公,又于大楚社稷有不世之功,怎么会退避贤路呢?本公主说了些糊涂话,还望崔公不要往心里去。”
“自然,自然。”
崔晖向来觉得自己有识人之明,也早就看出临淮公主绝非泛泛之辈。
而她这般样子,总让崔晖感到有些熟悉。
“如今大楚日渐强盛,却也还暗藏危机,柳十四一事便是见证。紧要关头,还要多多仰仗崔公了。不过只要是人就都会有私心,崔公偶尔为自己谋算,也并非滔天的罪过。”
谢宜瑶这话说得语焉不详,更加扰乱了崔晖的心思。
她现在是在代她父亲发言,还是表达她自己的念头?
“时候不早,我已经耽误了崔公不少时间。今日前来本还是为了和朝华说些体己话,若是崔公不介意,本公主就不继续打扰了。”
“小女才薄,能得殿下赏识是她的福分。”
崔晖连忙起身相送,让家中下人送公主到崔朝华院中去。
崔晖年事已高,崔朝华却还年幼,仍然待字闺中,她对夫婿的要求高得很,崔晖也珍惜她,不愿让她草草出嫁。
虽然崔晖并不想把家人扯进来,但能让崔朝华和临淮公主搭上线,他还是很乐意的。多个人脉也能多条门路,若有公主殿下的扶持,女儿将来的人生或许也会顺利许多。
看着公主
远去的身影,崔晖琢磨着她身上那种让他感到十分熟悉的气质到底从何而来。
许久,崔晖才意识到自己在她身上看到的,是她的父亲的影子。
那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如出一辙。
崔晖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毕竟谢宜瑶在政治上的手腕,十有八九都是她在谢况身边耳濡目染学来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会某一天会在这对父女身上应验……吗?
有崔晖出手,柳十四很快得到了该有的处罚,据说还有几名相关的官吏被革职。
知道柳十四得到了他应得的,谢宜瑶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而且她亲自拜访崔宅的另一个目的也实现了,那就是试探崔晖的态度。
虽然现在的谢况还离不开崔晖,也和他有多年友情,但以后等他以后就未必如此了。
自古以来鸟尽弓藏的故事屡见不鲜,谢况也不能免俗。
若谢宜瑶能撬动谢况的左膀右臂的墙角,加快君臣二人离心的进程,那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