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说到后来,谢况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谢宜瑶心想,他提出这个政策,那些大族出身的高官多半不会很赞同,他今天召自己入宫,莫不是来倒苦水的吧?
“阿父,女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来听听。”
“既然阿父想要广揽人才,光是京城也是不够的。地方州郡也可建立许多学馆,只是这需要地方的官吏配合,恐怕并非易事。”
谢况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事,朕也想过,只是碍于一些原因,暂且只能在少数地方设置。”
“还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等尚学之风蔚然,至少需要几年时间。阿父既然已经觉得人才匮乏了,不如先破格招揽些人才,援引荐举、选贤举能,就算没有严密的推荐制度,只要能找到真正可用人才也是好的。”
“哦?”谢况叩着案几边缘,“阿瑶既然有了这种想法,想必也有人才可以为朕引荐吧?如你所说,不必计较出身,但求才德兼备就好。”
谢宜瑶只不过顺着谢况的话说而已,临时随机应变想的主意,一下哪能想到合适的人选呢?虽说她听到这番话后的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崔朝华、是俞妙兰,但谢况说的“不必计较出身”,显然是没可能把女子考虑在内的。
见谢宜瑶久久没有说话,谢况并没什么反应,只道:“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的也很正常,宁缺毋滥,不必强行给朕答案。”
“女儿明白了。”
父女二人见面,起初虽然有些矛盾,但后来渐入佳境,你来我往算得上是融洽。
谢况心想,虽然偶然有些小争吵,他这个长女总体还是和他很合得来的,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
但谢宜瑶知道不是这样的,面上的和睦依靠的是她单方面的聆听,并在合适的时候给出谢况想要听的答案。
走出殿门,谢宜瑶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她要想在谢况面前扮猪吃老虎,实在是太费心思了。
前世这个时候,谢宜瑶天不怕地不怕,反倒自在些。可现在心中有了不该有的想法,难免战战兢兢,体会了一把朝臣的心态。
不过谢况乐意将这些政事主动讲给她听,还是可喜可贺的。至少说明在他眼中,谢宜瑶是个信得过的人,同时又是个能共商大事的。
至于其中有几分试探,谢宜瑶还看不分明。
别过谢况,听闻太子还在永福省,司贵嫔则在显阳殿中礼佛,谢宜瑶选择径直出宫,回了公主第。
自从上次在显阳殿躲雨之后,她就变得有些怕见到司砚了。
沈蕴芳听闻谢宜瑶今天被皇帝召进宫去,便早早到公主第中等着她回来。
而当谢宜瑶回到公主第,就先是从她手里拿到了一封来自武昌的信。
程莫很久没有来消息了,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次也只是说过些时候,会有一批“孝敬”公主的特产送到京城,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还望公主纳下。
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到陛下为程莫新置了别驾,他实在是感激涕零。
佐官既是辅助,也是来自帝王的监视。程莫极少给京中传递消息,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暂且放下程莫的事,谢宜瑶还是先和沈蕴芳讨论起了今日宫中谢况说的那些话。
“怀香,依你看,他让我推荐人选,有几分是真心?”
“至少七成。”
“我想也是……他目前看上去对我没有什么戒心。只是我也实在没人可以给他举荐。我虽然想着给自己招揽人才,也有在江夏王府上安插眼线,但他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要能得到他的重用,不仅要合他眼缘,还须得有真才实学才行。否则就算给他推荐几个歪瓜裂枣,也是做无用功。”
“先前不是有几个找到公主第来的,其中可有能举荐的?”
谢宜瑶叹了口气。
“之前那几个投机取巧的人都是广撒网。四处笼络权贵,他们就算真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也不会为我所用。唉,良禽择木而栖,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
沈蕴芳看谢宜瑶失落,安慰道:“并非如此。依我看,贵主缺的不过是一个打响名声的机会罢了。”
“但愿如此吧……”
像沈蕴芳这般有奇志的女子本就不多,想要在茫茫人海当中找到她们,那就更难了,而那些想要出人头地的男子,也有更好的选择。
谢宜瑶觉得和谢况相比,现在的自己才是真的求贤若渴。
沈蕴芳继续说道:“贵主这几年来虽然是一步一个脚印,但因为担忧被别人猜到意图,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干预政事。谨慎虽好,但是依我所看,展露出野心也并非坏事。”
谢宜瑶那日在显阳殿听到司砚的话后,变得比往日更为谨慎。前世的失败和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让她变得小心翼翼的,唯恐被人猜到了目的,行事越发束手束脚。
反倒是沈蕴芳初生牛犊不怕虎,格外敢想敢干。
谢宜瑶被说得有些羞赧,但也不恼,反而诚心问道:“那依怀香所说,该怎么办?”
第47章 谋定后动(五)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我曾听闻松阳侯毫不遮掩对太子的不满, 因此也有些人暗地里想要投靠他。”
见谢宜瑶听得认真,没有要打断的意思,沈蕴芳就继续说下去了:“大多数人即使是想破脑袋, 也猜不到贵主的目的, 因此倒不如大胆一些。”
就算有人知道她的野心又如何呢?公主想当皇帝, 多荒唐的想法啊,说出去又有几个人会信呢。
像是司砚猜到了些许,现在却也不能真的做
什么。
谢宜瑶听了沈蕴芳这番话,很是高兴。她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智谋有限,难免要走弯路, 有沈蕴芳在旁时刻提点, 是再好不过的。
她握着沈蕴芳的手,真切地说道:“怀香此言深得我心。倘若我门下都是你这样的人才,何愁大业不成呢?”
沈蕴芳被夸得有些害羞:“如果没有遇见公主, 我的这些想法也无处施展。”
“只是,具体要如何做呢?”
沈蕴芳深吸了一口气, 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既然皇帝有招揽人才的心思,定会有相应的举措, 到时候便会有人闻风而动。太子和诸皇子都年幼且住在宫中, 普通人很难接触到,而京城中唯一的皇弟江夏王将要出兵北伐去, 离开京城很长一段时间。有心人的选择有限, 如果他们知道皇帝看重临淮公主, 则自然会想到要走公主的门路。”
谢宜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示意沈蕴芳继续说。
“贵主不如向皇帝举荐一位可用的人才,能否得到重用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让人知道有这么一条道路可以走。至于要去哪里找这位人才……”
沈蕴芳提议谢宜瑶派人到京中各学馆看看, 说不准其中有可用之才。
……
咸宁四年三月,楚帝谢况正式下诏,声讨北燕,举兵北伐。
虽然近几年南楚境内大大小小的灾害不断,但论粮食产量和人口增长,都已是十几年来南国的最高水平。
打仗,最重要的是人和粮草,人又分上阵的士兵和后勤的民夫。
无论是哪一项,现在的南楚都不缺。
先前在司州一带对阵北燕的胜利让南楚的皇帝谢况信心大增,同时也提升了楚军上上下下的将领兵卒的士气。加之北燕内部的危机仍未解除,当下确实是北伐的最好时机。
朝堂上下大都也都同意,于是北伐之事很顺利地推进了下去,不少大族也纷纷捐出资产以充军费。
当然,北燕也不会坐以待毙,即使不知道南楚的具体计划,也又一度在淮南屯兵备战。
南楚这边则一切都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江夏王谢冲被任命为主帅,直攻合肥,志在收复淮南一带的失地。
临行前,江夏王府连摆了三日的酒宴,为谢冲践行。最后一日晚上,谢冲只请了一些心腹亲属,而谢宜瑶亦在其列。
“义道,为父这一去……也不知还回不回得来了!”
谢冲已经醉得恍惚,搂住了世子谢义道的肩膀,神志不清地哭诉。
“阿父,不要说这种话了。”
谢义道难得见到父亲这幅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了给谢冲送别,谢义道特地从外地赶回了京城,毕竟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谁都不知道谢冲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就连知晓前世过往的谢宜瑶也不敢打包票。
然而收服淮南的失地这个目标,与直接打下整个北燕比起来,算是比较容易,尤其现在淮河下游和上游基本都在南楚的控制之下,优势更为明显。
谢况当然是看重自己的四弟,才将主帅一职交给他,如果战事顺利,等谢冲身上有了功,权势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只是谢冲并不懂得兄长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