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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反反复复,他仿佛不想求生,被人一次又一次拉扯回来,又在深渊里不断停留。
  江褚寒这才真的着急起来了,好像他强行留下的人还是不想留下来,他困在床榻上,心里却没有什么牵挂。
  他再怎么气恼,在生死时刻弥留之际,也不敢再气了,江褚寒还是一味味药给卫衔雪灌下去,直到他的烧退了下去,但人烧得太久,还昏着没有醒来,这样的病重好像真的让他初尝失去二字的滋味,让他不得不重新回忆起如何轻拿轻放,如何再审视他和卫衔雪的关系了。
  这几日的雨停了,江褚寒再走到庭院的时候只能看见满院子的落叶,几乎把从前卫衔雪精心打理的庭院都盖住了,一场秋风一吹,满院生凉。
  原来冬日也不远了,卫衔雪历来最怕绛京城的冬日。
  江褚寒心头微动,他重新走进卫衔雪的卧房,再低头看他的时候他自问了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好像所谓“举案齐眉”也不过几日之前,是他忘了从前的愧疚了,也的确轻看了过往的分量。
  江褚寒往床榻边微微倾身,他伸手朝卫衔雪蹙起的眉目间碰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手,他轻声道:“若我这次回来你还想走,我就放你离开。”
  “……”
  江褚寒转身离去了。
  *
  前线镇宁侯受伤的消息传进京城,大雨里的京都愁云惨淡,悲伤的氛围将古都的城墙全都笼罩住了,永宴皇帝真的在这时候染了重病。
  但京城时局隐隐有些变化,京城守备军之中,一直由羽林军掌京中守备之重,向来威风凛凛,可是一夜月黑风高,一直位高权重的羽林军将领竟率兵立于宫墙之前,聚众之势似乎有了造反的迹象。
  禁军中一时无人胆敢出来护卫,却是从来不受待见的虎贲营忽而现身,仿佛力挽狂澜的神兵天降,将羽林军的将领斩于宫门之下。
  一夜之间风水轮转,羽林军成了从前谋逆的虎贲营。
  翌日虎贲营的将领入宫面见陛下,正与镇宁侯府的世子江褚寒同行。
  江褚寒至今记得多年前镇宁侯腹背受敌的教训,既有前线的祸事,京城中不可再生变数,因而京中守备局势有变,他向陛下请旨,要亲自押送这次去往前线的粮草一程。
  这事情来得着急,江褚寒并非去往前线,只将粮草送到距离南境尚远的涂州,届时自有前线赤羽营的将士过来接应。
  江褚寒此去少说也有半月,他想捎上卫衔雪,可他病重无法远行,何况他自作为质子入京,就不能踏出京城一步。
  他只能把卫衔雪留在了侯府。
  卫衔雪醒来的时候江褚寒已经走了两日了。
  这一病居然还尝出些死里逃生的滋味,他不知道江褚寒去了哪里,他也没问。
  空荡的侯府里头,只有秋冬里的寒鸦落在树梢,好像正如他初次进侯府听到的那般。
  夜色笼罩侯府,四处寂寂,卫衔雪闭着眼,他居然下意识想了想这屋檐上是不是还有人在盯着他,他关不上听觉,仿佛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往他思绪里撞进去,但忽然间耳边涌进了一阵突然的喧闹声。
  侯府夜里一向没这动静,卫衔雪掀开眼仔细分辨,才从其中听出了高喊的“走水”二字。
  卫衔雪顿时从此床上起身了,他随便披了件衣袍,就把窗子推开了,喧闹声从窗外传进来愈发明晰,他视线一追,就看清了西院那边熊熊燃起的大火,映得那边的天地一片火红,卫衔雪仿佛还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他当即朝屋顶上喊了一声:“鼎灰——”
  不出一会儿,一个人人影从屋顶上跳下来,鼎灰跪在窗子外面,喊了一声“公子”。
  卫衔雪默然看了他几眼,接着着急地问过去,“是哪里走水了?”
  “是……”鼎灰竟然有些停顿,他回头看了眼,“是柴房。”
  卫衔雪好像从他片刻的犹豫里嗅到些什么,他抓了下窗棂,“降尘……你们把他关在哪里了?”
  “这……”鼎灰张了张口,喉中又停下了,但那不曾回答的片刻里卫衔雪立刻回了头,他将身上披的衣服套上,掀开门就往柴房的方向走。
  “卫公子——”鼎灰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卫衔雪还是问出了这几日不曾问的话:“江褚寒去哪里了?”
  “世子……”鼎灰跟着他拐过栏杆,“世子近日离京,要,要半月才能回来。”
  卫衔雪着急的脚步一顿,他停下来有些缓慢地回过头,“他……不在京城?”
  鼎灰不解其意,一下没停住脚步,离卫衔雪稍微近了两步,一时有些僭越似的低下了头。
  卫衔雪似乎想到什么,他转过身来,“那我再问你一句,降尘是不是关在柴房?”
  鼎灰垂着头皱起了眉,“柴房那边有人守着,即便走水,卫公子也不必有所担心。”
  卫衔雪一边想着,目光扫了一下鼎灰腰间,“是吗?”
  “那我……”他故意拉长了声,卫衔雪回身一步,突然地伸出了手,他直接往鼎灰腰间抓了过去,随后居然一把拔出了挎在他腰间的长刀。
  冷刀出鞘的声音一声响过,卫衔雪抓着刀把立即又往后退了两步。
  “卫公子!”鼎灰见卫衔雪柔弱久了,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夺刀,他当即要去追回来,不长眼的刀刃在他面前划过两下,但他着急的动作又倏然停下了。
  卫衔雪不曾习武,久病之后更没什么力气,他根本伤不着鼎灰,可他抬起的长刀居然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别过来。”卫衔雪疏离地朝鼎灰挑起了眼。
  鼎灰顿时不敢上前,他为难道:“卫公子,你又何必为难属下。”
  卫衔雪朝周围扫过几眼,他等了会儿,望着鼎灰居然苦笑了声,“你家世子……”
  “罢了。”卫衔雪带了些了却前尘的无所谓似的,他架着刀道:“我不为难你,你往后退两步。”
  鼎灰只能后退,可他后面只有栏杆,再往后……
  再往后一只手立刻朝他后脖颈上一记打了过去,那一下带了点私仇似的,重重一下就将鼎灰打晕过去了。
  那栏杆边的树丛里接着跳下来个人,他跟着把人踢了一脚,差点踩了过去,降尘气恼地对地上“呸”了一声。
  卫衔雪有些提不动刀,他把长刀放下来,跟着劝道:“过不在他,你别和他计较了。”
  降尘赶紧过去把刀接下了,他见卫衔雪一脸苍白,“殿下,您怎么……他江褚寒伤你了?”
  卫衔雪有些默然,他摇了摇头,“走吧。”
  “是……”降尘扶过去,朝四周望了眼,“今日殿下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卫衔雪沉着眼道:“江褚寒不在京城,想必带走了许多人,今夜又有柴房走水,府里应当没什么人手盯着。”
  “看来这火是放得对。”降尘咧嘴笑了笑,“殿下怎的知道我在这里?”
  “不知道。”卫衔雪话里平静:“我就想试试。”
  卫衔雪也说不清,他试的可能不只是降尘在不在这里。
  两人不久找着了侯府的边墙,降尘带着卫衔雪从墙头一跃就翻出了侯府。
  这一次走得轻而易举,但卫衔雪落在墙外,他往前一步又停下了。
  “……”他居然想:这就走了吗?
  卫衔雪衣袖里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有些压进了掌心,卫衔雪又往前走了一步。
  但他还是停下了。
  “殿下……”
  “无妨。”卫衔雪又自己说了两声“无妨”,他没回头,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可随后他对着夜色轻叹了声,话里却有些悲伤道:“降尘,我居然不知道我可以去哪里。”
  降尘沉下眉,看着卫衔雪的背影。
  梁国容不下他,燕国……他还能回去吗?那里可还算是他的家吗?
  卫衔雪不知道。
  空气里安静了几分,降尘方想开口,但安静的夜色里忽然窸窣响了几声,那墙角边居然传过来一声:“阿雪。”
  那声音有些低沉,还微微带了些许苍老的意味。
  卫衔雪居然神思一颤,他在降尘横刀拦过的时候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好像是很快认出了声音。
  卫衔雪一时喉间干涩,他对着漆黑的墙角喊了一声:“先生……”
  第71章 :城门
  墙边一块故意支起的草席动了动,随即一个躲在后面的人影冒了出来,尹钲之站起来理了下衣袍。
  “阿雪。”尹钲之在暗夜里托住了要朝他拜过去的卫衔雪,他叹了口气,“此时就不必多礼了。”
  卫衔雪依旧揖手将个礼行了完全,他在快要出宫的前一年才被指了先生,那时旁人笑话他先生官职低微,可在大梁他并无亲长,只有这个先生待他很好,让他在深宫里往后一段时日,尝到了些许长辈照拂的滋味。
  但后来卫衔雪进了侯府,说起来他当时耽于其中,并未意识到宅院其实斩断了他许多深厚的缘分,他不仅遣走了降尘,也甚少再去拜会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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