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严光肩上剧痛,堪堪缓过神来,见单大夫落败,不由大骇,脸色愈青。
天下无不透风之墙,随着买卖做大,江湖上已有消息暗传,若非朝野都有人帮忙遮掩,决计瞒不过诸多耳目,年前有密信传来,令他们转移据点,放弃碧游镇这处老巢,而今所藏要物已被搬空过半,最后一批货却未及运出,算上常驻墓里那些,统共六十七个尸人还留在此间,可铃声由响转歇,竟无第二拨尸人赶到。
看守或许会贪生怕死,尸人却无畏惧之心,恐怕是在途中遇阻了。
单大夫从裴霁刀下捡回一命,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似有数人奔行而至,在大厅西北角的石壁后停住片刻,机括立响,石壁向上抬起,一行十二人鱼贯而入。
先前被墓门挡在外面的十三名夜枭卫竟有大半现身于此,手上兵刃尽亮,脚步及处,落下残余血印,其中两人负伤不轻,可见经历了一番恶战,为首者却是一位青衣少年,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怀抱一把铁梨木琵琶。
陆归荑与他视线相接,霎时心念百转,竟不知是喜是忧,岳怜青朝她微一颔首,对应如是道:“明心堂下那条地道被人动过了,这回又教你料中。”
监牢与殓房相邻,近日没有在押囚犯,那五个尸人若在附近藏匿多时,那里便是最好的栖身之所,是以三人对完线索,亲往探查,果然在牢底发现了暗门。
严光受制于应如是掌下,闻言身躯微震,他在下墓前不知罪行已露,只因心有余悸,怕明心堂那边出了纰漏,暗中使人落下机括,若有外敌再从那边攻入,前门不开,后方又闭,只能被困死,而那县衙监牢里的密道就是最后一条退路。
他自以为算无遗策,不料被人将计就计,来了个声东击西,一举端掉巢穴。
第一百五十四章
见严光面色灰败,应如是并非落井下石,转头问道:“人都救出去了?”
他们三人在出发前议定了对策,由裴霁出面诱敌,应如是从旁协助,将两个主犯引到一处,尽量拖延时间,让岳怜青从密道深入,持裴霁手令接应十三名夜枭卫,直下地牢救人。
岳怜青将琵琶抛还给陆归荑,回话道:“地牢里的人大多已受毒害,目下人手有限,以顾全生者为首要,能走尽走,有两人护送,剩下的暂且置于地底隧道。”
应如是合掌敛目,裴霁倒不甚在意,追问道:“那些尸人呢?”
持刀的妇人神色复杂,显然认出了岳怜青,好在她还算乖觉,道:“禀大人,我等遵从指令,杀了几个看守,破坏多处墓道机关,那些尸人一时过不来了。”
听到此处,单大夫便知大势已去,不由惨笑数声,猛地拍地而起,往厅门扑去,似要夺路逃生,六名夜枭卫自两侧追来,刀光剑影疾如骤雨,登时泼洒而去。
陆归荑不及追赶,扬手射出两支琵琶弦轴,此为特制的透骨钉,单大夫才躲过刀剑剐身,劲风便呼啸逼近,勉强护住头脸要害,透骨钉穿入臂膀,痛得他翻滚在地,却是连避三击,忽地折腰冲到应如是面前,屈指抓向他咽喉!
应如是早已防着他含恨反扑,左手将严光向后一推,右掌同时挥出,怎料单大夫怪笑一声,挺身受他掌击,顺势从臂下空门闪过,一爪印在了严光的胸膛上。
他武功不弱,严光又是个文人,当即口喷鲜血,不及吭声,身子跌倒。
“咔嚓”一声,应如是将单大夫的右腕筋骨生生折断,脚下猛然踢出,欲碎其膝,突见无咎刀满挥而落,错身移步,变招相挡。
见裴霁怒不可遏,双瞳红若凝血,应如是心头一紧,当即身随刀转,将他向旁带去,这下固然留得活口,也让单大夫有了可乘之机,他就地一滚,从左劈右刺的刀剑夹击下抢得生路,浑身是血的窜出边门,急转不见。
陆归荑大叫道:“那边是炼丹房!”
这间大厅是墓道交通之地,与几个重要墓室相连,她是被单大夫一路挟持过来,心下自然有数,奈何石壁封合,机括已毁,再从别处绕路,恐怕追赶不及。
裴霁被应如是一指点中灵台穴,明王内劲透入心脉,勉强压住了三尸火毒,但见单大夫捉隙逃走,胸中怒火更甚,身形忽动,刀芒飞闪如电光,伴随着刺耳鸣声,猛然劈在了石壁上!
此墓年代久远,每一块巨石都厚重非常,若无火雷助力,难以将之破开,可要在这里点火开炸,不啻自寻死路,裴霁却是发了狠,只听震声连发,坚厚的石壁上赫然多出数道焦黑破口,隐约漏出几丝微光,刚劲反震,双手虎口已裂。
他不肯罢休,还待举刀再劈,身后骤然传来应如是的声音:“让开!”
裴霁侧步回身,便见鸦青长袖飞过眼前,从中探出一只手,快若龙蛇疾走,在石壁上连劈十数掌,每一击都落在刀锋落处,犹如洪水冲堤,裂纹纵深。
三尸真气霸道猛烈,明王内劲圆转如意,二者叠加,刚柔并济,应如是提掌落下,只听轰然巨响,被裴霁劈出的裂痕纵横相连,竟是向前塌去,应如是纵身掠入其中,裴霁亦疾步而去。
陆归荑撑着琵琶踉跄起身,正要随其他人追赶上前,耳尖忽地一动,有急促的铃声从后方传来,急转回头,厉声道:“小心!”
岳怜青离厅门最近,正要俯身去看严光的尸体,闻声向前一扑,险险避开一只青灰手爪,连续几道铃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不过转瞬之间,数道黑袍人影迅疾赶至,是被困在别处的看守不知用何方法觅得蹊径,将尸人放出来了。
以那妇人为首的十一名夜枭卫当即出手迎敌,刀兵相交迸出几点火花,陆归荑也低头窜到岳怜青身边,琵琶弦动如霹雳,率先攻来的两道黑影被她震退,岳怜青抢得一剑在手,灵蛇般刺向敌人双目,余光扫见地上少了一道身影,脸色倏变,原来严光的“尸体”竟在这片混乱中悄然消失,徒留一行血印。
奔出数丈的应如是也听到了这阵动静,脚步微顿,却被裴霁死死拽住了手。
单大夫伤得重,路上都是蜿蜒血迹,甬道尽头只有一间墓室,烛光入眼刹那,烟火气也飘荡过来,裴霁拽着他掠入石门,这里果然是炼丹房。
因着先前那番震动,瓶瓶罐罐砸落一地,单大夫正在炼丹炉前呼呼喘气,风声突变,他向后闪去,刀锋便劈在丹炉上,炉身裂开缝隙,火星从缝隙间迸出。
单大夫惊恐地瞪大眼睛,急呼道:“住手!若是毁了这炉丹,我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休想落个好下场!”
裴霁冷笑,挥刀欲斩其首,却被应如是拦下,正待发火,便见他面若寒霜,冷冷盯着这个模样大变的人,沉声问道:“你背后的靠山是谁?”
四年前的李元空还不会心慈手软,既要杀人,绝无留力,纵使东来子一息尚存,也不能活着爬出丈深枯井,除非有人及时将他带回施救,帮忙改头换面。
“当初你向先帝禀明精要,我在旁听得清楚,除人血精元之外,还有许多珍稀药材,要想搜罗齐全,所费人力武力非同小可。”应如是注视着那座丹炉,“你炼丹是求长生,而今却将炼化武者列为首要目标,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
裴霁当年也奉旨随驾,事发那几日上山巡防,正好与东来子错过,其人又为李元空抗命所杀,姜定坤大怒之余只得下令封口,当晚遇刺身亡,此事尘封,而今得知隐情,他也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含灵丹未必能让人长生不老,但其已有控人心魂、洗髓炼骨的奇效,势必引起朝野间多方势力的争夺,倘若先帝掌权在世,也会将此药用在夜枭卫身上。
刹那间,炼丹房内寂若阴曹,只有灶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单大夫心头骇然,却在看清应如是的神色后突兀大笑,道:“是,老朽得已不死,修成今日造化,有赖于贵人相助,他到底是谁……李元空,你这般通透,何必明知故问?”
普天之下,密使行宫中人救走东来子,在三四年间搜罗到一应药材,对朝野势力了如指掌,为尸人买卖牵线掩迹,乃至避过夜枭卫耳目……能有几人?
“这炉丹是老朽毕生心血不假,却不是我能消受的。”
单大夫笑得身躯佝偻,他将一面令牌掷在应如是脚边,玄铁材质,上刻枭首,乍看与夜枭卫所持之令无二,背面却是一个“淳”字。
第一百五十五章
裴霁先是怔住,旋即想起应如是曾与自己说过的话——不知僧俗名李淳仁。
蓦然间,他转头看向应如是,对方还在盯着地上的令牌,一言不发,面色空白,仿佛一棵参天大树被虫子蛀空了内里,于无声无息间缓缓倒下。
——我无名无姓,师父就让我随他俗家姓,他于我有再造之恩,亦师亦父。
耳畔忽又响起应如是的这句话,裴霁呼吸微滞,他握紧了刀柄,倏地斜撩如飞,抢在衣袖震破丹炉之前将之截下,霎时刀鸣如泣,衣袖倒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