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景遥吞咽米粒,接过徐牧择递来的纸巾,还是忘了提醒:“谢谢。”
  徐牧择收回手,持续关注他。
  杨番弯腰,郑重其事地说:“是这样的,我看过你的直播,很早就看上了你,在你投星协之前,我就有意向你发送邀请,这其中的事情有些复杂,总之我刚知道你在星协。我在深圳有家公司,跟星协的业务是一样的,直播部门是我刚扩展出来的,正在招主播,我的公司也是非常成熟的,不用怕比不过星协,待遇说不定比这里更好,我想邀请你到我的公司去,我会给你提供一个非常好的工作环境,各方面的待遇都不会次于星协,你怎么想?”
  景遥诧异,同时掩饰不住的兴奋,本能地问:“真的吗?”
  杨番看他如此反应,疯狂点头,力邀道:“真的,我挺喜欢你,你在我的公司里一定有前景,我也不是吝啬的人,你随我到深圳去,吃喝住我全包,可不是什么白米饭上下铺,餐餐有肉,住呢也是单人公寓,不用跟任何人合租。”
  对于求职者来说,吃喝住的条件都同时满足,已是个非常诱惑人的待遇。
  景遥欣喜,脱口而出就要答应,却又想到什么,神色暗淡下来。如果提前几天得到这个消息,他根本就不用跑上海这一趟,也不用有这么大的负担和制造作死事件,更不会如履薄冰地坐在这里,这对他是天大的好消息,唯一的不足是来得太晚了。
  他已经签了星协了。
  他不是在跟杨番单对单,他也不是刚来上海那几天的焦虑,他现在尘埃落定了,再优秀的条件,都不是他能考虑的了。
  景遥又抿起了唇。
  “不行……”
  他混进了星协,签订了合同,他成为了星协的一员,去深圳是一个很好的脱身的方式,可杨番跟徐牧择有亲属关系,他不可能真的逃得干净。
  徐牧择在社会上的地位,星协在电竞圈的地位,都不是杨番提出任何优秀的条件可以比拟的,他为了眼下荣华逃走,下场呢?
  星协的待遇优厚,星协是徐牧择的,星协是电竞人最大的保护伞和终极追求的职业目标,他用了狂妄的手段混进星协,从此成为被庇护的一员,这就是他最开始的目标,他达成了。
  杨番跟徐牧择一辈子都好才行,如果不好,将来有利益纷争,杨番的公司必然会被星协吞噬,那他何去何从?离开星协简单,可离开了星协,将来所有的保障都不再具有确定性,只因他当下已经身处于电竞行业最顶级的公司了,其他都是次选择。
  想明白这些利害,景遥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杨番皱起眉头:“怎么,这也不行?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跟我说,深圳也是个大城市,我的公司待遇和星协也没有很大差别,或许我会给的比星协更多,弟弟,我不认为你有拒绝我的理由,如果有,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调解。”
  杨番非常真诚,给的诱惑也足够。
  他不该被拒绝。
  景遥却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我还是想留在上海。”
  杨番啧了声,穷追不舍:“或许我刚才说的你有哪一项没听清,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向你阐述一遍。”
  “我听清了,”景遥声如蚊讷,他的掌心扣着腿边的沙发,低声重复道:“我就是想留在上海。”
  杨番没有失了气度,还有外人在,他目光严肃了几分,看向对面的男孩,语气略有些被拒后的不高兴:“为什么?”
  交通如此发达,深圳也不是小城市,杨番想不明白何以被拒,他紧盯着肥美的小羊不肯松口,咬死了带他去深圳的目的。
  景遥余光察觉火热的注视,他垂着脑袋,徐牧择和黄惕都在盯着他,左豺狼右虎豹,他有许多拒绝诱惑的理由,能够摆到台面上的,却少之又少。
  在景遥的理解里,他和黄惕是一个战线的,徐牧择和杨番是一个战线,但是这个问题抛出来之后,徐牧择和杨番之间又各自划了一条战线,景遥在三个大人物之中飞快转动脑袋,将局势灵活划分,以确保自己不会出错,可实际上,今天只有两个战线。
  黄惕早以用自己的机敏,成为了戏台上的双面间谍。
  景遥不知,依然信任地看了他一眼。
  黄惕无法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景遥只能靠自己。
  杨番的问题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景遥所面对的是三个有阅历有地位看过世间百态的男人,他如果表现得太油嘴滑舌,一定招厌,如果草率的拒绝,又会得罪杨番,那必得是一个听起来真心实意,又不功利的答案。
  头脑风暴之中,景遥把自己毕生的智慧都用来想这个刁钻的问题了,他太紧张,于是感到头大,指甲狠狠掐进沙发,脑子里顾虑太多,一团乱麻。
  忽地,徐牧择抬起腿,交叠在一起,景遥的余光扫视到徐牧择戴着青玉尾戒的手,徐牧择的另一手轻轻地拨动着尾戒,一个答案悄然劈进景遥的神经里。
  景遥迅速抓住那个答案,他抬起头,看向杨番,给出一个符合他年纪的本分,又无法被杨番破解的满分答案,在三个大人物之间,表演了一番父慈子孝,情深似海:“因为……我想留在daddy身边。”
  第33章
  无论给出任何具体化的理由, 都会被调解成功,还会被打上功利和不踏实的标签,与其编织无数个能被解决的谎言, 不如给出一个不能从实际行动上解决的情感谎言。
  他年纪轻, 刚找到父亲, 贪恋父亲的怀抱, 没有嫌弃深圳远,没有质疑对方给出的条件, 没有贪心不足,眼高于顶, 过河拆桥, 他只是个想亲近父亲的小孩而已。
  满分是一百的话,这个答案也在八十分之上。
  景遥从对方的神情上得知他的回答没有出错。
  杨番静静地看着他, 眼里的不悦缓缓消散,那是一张看起来不大成熟的脸, 是一副不大健康的身材, 给予关爱是本能, 他没有真的生气, 刚才只是有点不开心,在注视对方的时候, 又慢慢地散了。
  莫名其妙的, 他有点发不起火来。
  那是一种特别的魔力, 杨番未曾对家庭或者社会上的那些人生出过怜爱的心思,因而一时间傻了眼,为自己产生的奇怪的关爱。
  杨番此刻突然就理解了徐牧择为什么留下对方,他还真的以为,是徐牧择给他面子, 愿意高抬贵手,他现在明白了,徐牧择不是在帮他,徐牧择跟他大概是一样的,因为这男孩招人疼。
  良久的沉默叫景遥不安,三人都注视着他,景遥思考自己的答案有无问题,后偷偷地去看徐牧择,对方正直勾勾地打量他,景遥忽然耳朵一热。
  他感到难堪。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谁也没想到。
  徐牧择掷地有声:“过来。”
  景遥抬头看过去,对上徐牧择的视线,很明确的一声,是在叫他。
  他不敢抗拒,也不敢迟缓,从位置上站起来,三两步来到徐牧择的面前。
  徐牧择说:“坐下。”
  景遥在他旁边坐下,像听话的小金毛。
  徐牧择放下交叠的双腿,倾身抽出一张纸巾,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纸巾给景遥擦了擦嘴角。
  景遥坐立不安,当徐牧择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就要打断他的动作,仓皇间触碰到了徐牧择温热的手背,和凉冰冰的尾戒,冷的心里一颤。
  “别动。”徐牧择压低眉头,只这么两个字,就能爆发出不容置疑的气势。
  景遥定格在沙发上,手也僵住了。
  他的无名指触碰到那枚青玉色的尾戒,戒指的质感凉透了他的心,景遥如冬日冰雕,神情呆滞,内心翻江倒海,滚过一轮又一轮的热浪。
  咫尺距离,徐牧择的脸在他眼里无限放大,他从未把徐牧择当做和黄惕一样年纪的长辈,徐牧择不像黄惕那样给他一种友善长辈的感觉,徐牧择在他眼里,是一个满分的,极具诱惑力和成熟风采的高质男人。
  景遥垂下眼眸,视线从徐牧择的眉头落在他的腰腹,那种对权势的本能敬畏,是可以让他永久定格在那里的,徐牧择不发话,他就可以呆滞到地老天荒。
  柔软的纸巾不伤肌肤,轻轻地在景遥的嘴角走过,擦掉一点油污,徐牧择的动作仿若触碰珍贵易碎的宝物,重复着动作,严格把握着力道,将那点油污反复擦拭,卷在纸巾上带走。
  小孩刚吃过饭,唇色鲜亮,煞是好看。
  景遥被注视着,控制不住地,下唇轻微地抖,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断祈祷着,徐牧择别发现。
  徐牧择和景遥并坐的距离,早已发现他下唇不自然地抖动,即使就那么两下,他也能感觉到,小孩将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竭力掩饰,徐牧择便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丢开纸巾,徐牧择正身坐回,不对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的辩解,就替小孩回答了问题:“那就不去。”
  四个字,轻而易举,决定了景遥不需要再给出任何的理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